常言道:“明天和意外,不知哪个先来。”这话听来平常,唯有亲历者方知其重。缘来缘去,原是命运最无常却也最精妙的安排,世人奔波忙碌,总以为天长地久是理所当然,却不知有时一转身,便是永远。
大姑和大姑父的故事,恰是这句话最痛彻心扉的注脚。
他们是父亲早年工作中认识的,两家住得近,性情相投,便成了至交。谁家炖了肉,包了饺子,必盛一碗热气腾腾地端给对方。大姑九十三,大姑父九十,两人加起来快两百岁的光景,却仍像少年夫妻般相依。这份跨越了近七十年的情谊,在岁月长河中静静流淌,我们都以为会一直这样流下去。
大姑父患的是肺病,入夏后便卧床不起。大姑虽年长三岁,身子骨却硬朗,日日守在床前,用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为他擦拭额头,喂他吃药。有时大姑父咳得厉害,她便轻轻拍着他的背,嘴里喃喃:“老头子,慢点儿,慢点儿。”那声音柔得像在哄婴儿。我们每次去看望,总劝大姑注意身体,她总是笑笑:“不碍事,陪一天是一天。”
七月初,大姑父的情况急转直下。那日黄昏,他忽然精神大好,竟能坐起来喝下半碗小米粥。他拉着大姑的手说:“老婆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大姑笑中带泪:“说什么傻话,咱们不是说好了,谁先走另一个就跟着来吗?”大姑父摇摇头:“你要好好的。”大姑却不答,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当夜,万籁俱寂时,大姑父在睡梦中安然离去。大姑得知后,没有哭天抢地,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一遍遍梳理他花白的头发。我们都劝她节哀,她却说:“我知道的,他走得很安详。”语气平静得让人心疼。后来她才告诉我,那天下午大姑父突然说:“我想吃你做的面条了。”就这一句平常话,竟成了最后的遗言。
丧事过后,大姑明显沉默了许多。她常一个人坐在院里的藤椅上,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屋子出神。有时她会突然说:“老头子该吃药了。”然后猛地回过神来,眼神黯淡下去。我们轮流陪她,她却总是摆摆手:“去忙你们的,我没事。”现在想来,那时她已在默默告别。
七夕这日,从清晨就开始下雨,淅淅沥沥,像是牛郎织女相逢的眼泪。父亲不放心,一早去看大姑。她竟早早起来了,穿着那件藏蓝色的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姑微笑着说,“牛郎织女一年才见一次,我和老头子不用等那么久。”那时我们都不解其意。
父亲陪她吃了早饭,她说想睡个回笼觉。父亲安顿她躺下,她却忽然拉住父亲的手:“告诉你爸,谢谢他这些年的照应。我们老两口,承情了。”这话说得突兀,父亲心中隐隐不安。
午后雨越下越大,父亲再去时,发现大姑已经永远地睡去了。她的神态安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枕边放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她和大姑父年轻时唯一的合影。两个老人,前後相隔月余,竟真应了“相伴相随”的誓言。
雨声中,父亲站在两个老人的遗像前久久不语。照片上,大姑父穿着中山装,大姑扎着两条麻花辫,两人笑得腼腆而幸福。谁曾想,那碗热腾腾的饺子,那次看似平常的分别,竟是永诀。
后来整理遗物时,在大姑的枕头下发现一封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世人都说长寿好,我却只盼同穴眠。今生缘尽七夕雨,来世仍作比翼鸟。”信纸上有深深浅浅的水渍,不知是雨是泪。
出殡那日,雨终于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天边画出一道彩虹。老人们都说,这是大姑和大姑父跨过鹊桥,终于又在一起了。
如今每逢七夕下雨,我总会想起这对老人。他们用最朴素的方式诠释了爱情——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日日相对的陪伴;不是生生世世的空许,而是今生今世的珍惜。
大姑和大姑父的故事让我明白:无论你多忙,都请抽点时间去陪你的挚爱,看你的亲人。因为你所认为的天长地久,也许就是一别成永诀。不要等失去了才后悔莫及,不要让深爱的人在等待中老去。
雨又下了,仿佛是天上的牛郎织女在为地上的人们落泪。而我知道,这雨中一定有一对老人,正携手走过鹊桥,走向下一个轮回的相遇。他们用生命最后的告别告诉我们:珍惜眼前人,因为今生缘分,来之不易,去之易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