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羊羊那一连串如同温柔刀锋般的问题问完后,
笙羊羊脸上那抹刻意维持的、如同面具般的浅淡笑容,终于再也挂不住了。
它如同被风吹散的尘埃,迅速消散,连一丝强装镇定的痕迹都未曾留下。
她甚至无法再扯动嘴角,做出一个哪怕是虚假的微笑。
内心深处某个被小心翼翼封存的角落,仿佛被这些话精准地撬开了一道缝隙,酸涩与委屈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她微微垂首,避开他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的颤抖: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喜羊羊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那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深切的了解和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我当然知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在诉说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对于失去了所有记忆、又骤然陷入无边黑暗的你来说,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完全陌生、充满未知的迷宫。每一步都像是在薄冰上行走,你怎么可能会不害怕,怎么会有安全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因用力握着茶杯而微微泛白的指尖,继续道:
“笙笙,告诉我,这条独自摸索的路……好走吗?路上,是不是真的只有你自己一个人?”
笙羊羊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立刻强调道:“我不是一个人。”
她的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种急于证明什么的急切,
“懒羊羊、沸羊羊、美羊羊、暖羊羊,还有村长……大家都在。他们一直都在我身边。”
“除了他们呢?”喜羊羊不给她任何退缩的余地,追问如同温柔的潮水,一层层漫过她辛苦筑起的堤坝,
“在这十年里,除了这些旧日伙伴,还有谁,真正走进了你的世界,被你划入了‘朋友’的范围?有新的、可以让你毫无顾忌依靠和分享心事的人吗?”
“我……不是一个人。”笙羊羊再次重复,语气却不如先前那般笃定,
她试图用具体的事例来填充这份空虚,
“逢年过节,我们都会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饭,一起听新年的钟声和烟花炸响的声音,互相赠送精心准备的礼物……很热闹。”
“那之后呢?”喜羊羊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当聚会散场,喧嚣落幕,朋友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家,拥有属于自己的温暖和牵挂时……你是不是又一个人,默默地回到了这里,或者找个最安静、最不容易被打扰的角落,独自待着,任由黑暗将你吞没?”
笙羊羊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嘴唇微微翕动,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他说的,分毫不差。
那些热闹之后的冷清,那些欢声笑语之后的无边寂静,是她十年里最熟悉、也最恐惧的伴侣。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少年面前,那些精心编织的、用以自我保护的外壳会如此不堪一击,
那些违心的、粉饰太平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就这样,一眼看穿了她所有伪装,
不仅直挺挺地闯入了她紧闭的心门,甚至……还要动手将那堵她用十年时间辛苦垒砌起来的心墙,一块块地拆掉。
一种混合着委屈、愤怒和被看穿后的无措情绪涌上心头,
笙羊羊猛地别开脸,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得的、真实的情绪波动,像负气的孩子:
“你总是这样……真让人讨厌。”
喜羊羊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带着鲜活气息的抗拒,不仅没有生气,
反而微微勾起了唇角,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自信和些许心疼:“看,我说对了。”
他稍稍凑近了一些,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低垂的侧脸,声音放得更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探寻:
“笙笙,告诉我,你是不是……有想起什么?关于我的。”
笙羊羊只是固执地“看”着自己手中那杯早已微凉的茶,
仿佛那澄澈的茶汤里藏着答案,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我忘了。”
她一个人在黑暗中跋涉了太久,经历的故事太多,积压的情绪太沉,
她觉得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将这些一一剖开,说与这个来自过去的“陌生人”听。
然而,喜羊羊却只是用一种极其肯定的语气,轻轻戳破了她最后的掩饰:
“你记得。你分明记得我。早上,在那么混乱的情况下,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你就认出我了,对不对?”
她说的是“忘了”,而不是“没想起”。
这微妙的差别,以及那颗落在他掌心、滚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的眼泪,都无比清晰地告诉他——她记得。
这份认知让他的心揪得更紧,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看着她紧抿的唇瓣,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早上……在我拉住你手腕的时候,你是不是……看见我了?”
笙羊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随即用一种近乎固执的、带着自我保护般的强硬回道:“我看不见。”
喜羊羊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
他没有离开,而是向前一步,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说道:“失礼了。”
随即,他自然地坐在了笙羊羊身边的石凳上,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坚定地、轻柔地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生机与力量。
就在双手交握的瞬间——
光芒,如同破开乌云的第一缕晨曦,骤然驱散了笙羊羊世界中永恒的黑暗!
色彩、形状、光影……那个她以为早已遗忘的、鲜亮的世界,再次无比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眼前”。
近在咫尺的,是少年那张朝气蓬勃、写满了担忧与真挚的脸庞,湛蓝的眼眸如同最纯净的宝石,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惊愕的神情。
笙羊羊的瞳孔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蝶翼。
那久违的、清晰的视觉冲击让她心慌意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
她猛地、近乎强硬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世界,瞬间再次沉入那片令人窒息的、熟悉的黑暗之中。
她急促地喘息了一下,强自镇定,用冰冷包裹住自己慌乱的心跳,声音刻意显得平淡而疏离:
“看得见,或者看不见,对我而言……早已没有区别。”
喜羊羊看着她迅速缩回自己的保护壳里,眼中闪过一丝难过,但他没有气馁。
他深深地望着她,仿佛要透过那层冷漠的外表,看到里面那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声音里充满了诚挚的歉意:
“对不起……笙笙。对不起,是我不好,把你一个人……留在了这个没有我的未来里。”
笙羊羊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偏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自嘲:
“你不该对我说这些。你应该去找十年前的那个我……那个时候的我,肯定……肯定舍不得你露出这样难过的表情。”
喜羊羊却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动作更加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重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他没有再给她挣脱的机会,紧紧包裹住她的指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空洞的双眼,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传递过去:
“我会的。”他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一往无前的信念,
“我一定会找到回去的办法。然后,我会和你一起,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共同度过那个原本就属于‘我们’的未来。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叮铃——”
她手腕上的金铃,仿佛感应到了这郑重的承诺,再次发出了一声清脆悠扬的轻响,
在安静的庭院中回荡,如同某种宿命的回应。
掌心的温度再次传来,伴随着他铿锵有力的誓言。
笙羊羊静静地望着他,少年那双如同最纯净蓝宝石般的眼眸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光芒,
那光芒炽热,几乎要驱散她心中积攒了十年的阴霾与寒冰。
她仿佛能感受到那份穿透掌心的、滚烫的真诚与决心。
许久,许久,她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一直紧抿的唇瓣轻轻开启,吐出了一个极其轻微,却重若千斤的字:
“好。”
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一种将全部信任交付出去的决然。
“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