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太多太杂，情感太沉太重，她的脑袋变成了乱糟糟的毛线团，一时半会怎么也理不清。
房间里，老太太原本正想和俞毅说些什么，姜问潮出现在门口，抬手敲了敲门，低声说已经好了。
老太太立即拄着拐杖站起来，不敢相信般追问了一句。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她喘了口气，精神放松了些，没再同俞毅扯皮。
她原本以为至少要让她去欢欢坟头前磕几个头，心里正谋算着怎么哄骗他，到头来竟然没有用上。
俞毅浑然不知自己逃过了一劫，还在那里干着急。
老太太却像用完了他似的，已经不搭理他的话了。难以想象，连她对着儿子都有些怨气，欢欢要的却只是见他一面。
越是这样，老太太心里越像是有针尖在扎着，叫她难受。
“之后，之后还要干什么？”老太太上前，握住了姜问潮的手。
时间在老人脸上留下皱纹，却仍掩不住慈爱可亲的底色，饱经风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瞳孔微微湿润，显然对这件事上心到了极致。
姜问潮没答话，老人家的手就不自觉抖起来，她记得前几日这位小辈与她说的利害。
欢欢是她的孙女，却不能一直做她的孙女，把她强留在这里，其实是害了她……
俞毅终于注意到他们话里的不同寻常来，一头雾水的站在一旁。
姜问潮只和老太太说了两句话就停了，转身跑了出去。
欢欢的状态好像不太好，她的魂纯澈，换言之，就是很轻。如今身上的负担又没了，便有些散了。
鬼魂总是轻飘飘的，承载不住太多记忆，等再想起来的时候，就要走了。
俞欢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了，迷迷糊糊的想，要是这时候结束，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姜问潮跑回去就看见小鬼轻飘飘的模样，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他咬破指腹，当场画符，明明应该很轻松的动作，却像是凝聚着一股肉眼看不见的神力似的，鼻梁上逐渐冒出一层薄汗。
俞欢其实不痛，变成鬼以后她就没有再痛过了，她就是晕，脑海里闪着各种记忆，画面一会飘过来一会闪过去，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待在滚筒洗衣机里。
慢慢的，眼前不天旋地转了，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了她支撑。
“还好吗？”姜问潮问的时候，恐怕没有发觉自己嗓音里的颤。
俞欢舒服多了，点了下头，就是这时候，走廊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又响起什么碰撞到一块的声响。
迟憬捂着不小心和戚言安碰到一块的脑袋，习惯性的骂了一句，看向俞欢这边，没忍住又发出个惊叹的气音。
戚言安也满脸惊诧，目光直直的望向俞欢。
姜问潮的血，让俞欢短暂的显形了。
八字全阴的特殊体质，不怪乎从前的鬼都缠着姜问潮不放，确实大补。
真人和照片上的还是不一样的，哪怕她现在是鬼魂的形态。
照片上的人是死板的漂亮，虽然惊艳，招人喜欢，却远没有亲眼看到的真实。
会动的，会说话的，看了以后，谁能不感叹一句，照片拍不出真人的好看来。
姜问潮画符时没有想那么多，转头看见戚言安和迟憬呆头呆脑的样子，后知后觉的生出一点烦闷。
俞欢却没有空理他们，她脸上浮现空茫的神色，不断梳理接受着她曾经失去的记忆，奶奶，陈阿姨，妈妈，爸爸……
“哈喽，我是迟憬，我我跟奶奶关系很好的，我们之前就见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你还吓过我呢……”
迟憬拉着戚言安往这走了几步，一惯大大咧咧的他这时候居然有点紧张害羞，自我介绍也有些混乱。
姜问潮记得戚言安在学校里总捏着高冷范，话少的像哑巴，这会也丢了魂似的，跟着迟憬开口:
“我叫戚言安，我跟迟憬还有阿潮一块来的，你也吓过我，你还玩过我的手机呢！哎你要不要手机，我给你买一个……”
姜问潮不耐烦的掀起眼皮看过去，戚言安总算想起来发小之前就有的反常，以及现在好像已经被印证了的猜测，悻悻的住了嘴。
心里却有一点不服。
也就是阿潮占了能看见鬼的先机，怪不得他栽的那么快呢。可即便是好兄弟也得有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吧。
哦，忘了，她是个鬼来着，人鬼……真的不能有个好结局吗？戚言安杂七杂八想了好多。
“手机”二字一冒出来，小鬼的耳朵就不受控制的动了动。
对于凌乱记忆的梳理都暂停了，小鬼扭过头，朝戚言安看过去。
姜问潮伸手拦了下，垂着眼皮，看不出什么表情，像是烦什么事，但压了下去，低声说:“我买，别要他的。”
小鬼又收回了动作。
谁买都无所谓，只要有就行嘛。
外面响起车子行驶的动静，他们以为是俞毅走了，然而没想到的是，走进来一个穿着得体的女人。
俞欢脑海里的记忆拼图已经拼了个雏形，她一下子就认出来来者是她的妈妈，然而别墅为什么空荡那么久，她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却还没有记起来。
“妈妈？”她顺着本能朝妈妈身边跑过去。
黎你如梦如幻，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
“妈妈，你不是在画图吗，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想我了呀？”她的记忆回到了从前的某个节点，于是她像小时候一样喋喋不休的围着妈妈吵闹。
俞毅听见动静走出来，不明白前妻怎么也出现在了这里，正要开口问，下一秒，却如遭雷击的定在了那里，嘴唇不住的颤抖着。
好半天，他才勉强发出几个音节:“妈，妈，你看见了吗，怎么回事……”
老太太本无暇顾及他，浑浊的眼使劲盯着俞欢，生怕少看一秒，却又怕儿子的表现惊扰到俞欢，恨恨的捶了捶俞毅的背，让他把没说完的话收了回去。
黎你嗓子好像被堵住了，她不受控制的伸出手臂想把俞欢抱在怀里，视线里指尖都已经触碰到俞欢的身体，实际上却扑了个空，只感受到空气。
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黎你收回手抹了下眼睛，收拾了情绪才开口:“妈妈，忙完工作了，正好有空就回来看看你。”
她努力控制着，可嗓音里仍透出来轻微的哭腔。
别墅里那么多人，她虽不知道具体，这时候却已经想到了两分，眼神贪恋的落在俞欢身上。
俞欢对着妈妈撒娇卖乖，和妈妈说了很多很多话。她说什么妈妈都看着她，回应她，对她笑。
只是俞欢却总觉得少了什么。
她看向别墅空荡荡的没有照片墙壁，变成小鬼之后的一块记忆突然清晰起来——她好像见过自己的葬礼，她已经死了。
小鬼一下子惊慌起来。
她怎么死了呀，妈妈，妈妈知不知道啊，妈妈要是发现她是鬼，会被她吓到的。
“妈妈。”小鬼突然变了脸色，紧张严肃的看着黎你开口，“你还是回去工作吧，大人要好好工作才能赚钱，我还想让妈妈给我买冰激凌吃呢。”
“好呀。”黎你的嗓子哑了下来，唇角仍用力的翘起弧度，配合她的宝宝说，“那妈妈就先回去工作了，妈妈有空再来看你。”
她们很正常的道别，小鬼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像做了亏心事一样，不想让妈妈知道她已经死了。
可是妈妈怎么会不知道呢。
黎你转过身，一直强忍着的泪就掉了下来。
妈做梦梦见欢欢说想妈妈了，就来看看欢欢。
妈妈其实也想欢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