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莫尼笑着打断他。
“你应该分析他。”她说,“我已经够透明了。”
张教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
慢慢地,她的生活变得规律起来。在她的坚持下,住家保姆换成了按时上门的钟点工。她恢复了独居。公寓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的,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偶尔还有她轻微的叹息。
她每周准时自己开车去医院,接受心理咨询。除了去超市购物,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家里看书,深居简出。偶尔,她会自己开车去城外,漫无目的地转悠大半天,再回来。她喜欢那种没有目的地的漂泊感,像一个没有根的浮萍。
每隔十天左右,她会乘坐出租车去后海的“云上”酒吧。那里,老板会直接将她带到那个靠窗的位置,不需要她开口,那款熟悉的红酒便会送上。她会坐在那里,喝到微醺,不理会任何搭讪。直到打烊时间,雷先生会准时出现,将她接回家。
除了深居简出,不与人交往,她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没有异常。
然而,没有人能完全脱离他人存在。
临近新年时,她结束心理咨询,从医院出来。冬日的阳光很薄,落在身上,也没有一丝暖意。她走到她的路虎车旁,看到一辆惹眼的红色玛莎拉蒂停在她对面车位。车门打开,一位女士下车,叫着她的名字。
“莫尼!”
她本想装作没听见,直接拉开车门。但她随即意识到,那样做太过可笑。她只好转身,冲对方点了点头。
那位女士衣着干练,一身剪裁合体的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理着。她的目光落在司莫尼身上,又扫过那辆路虎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品评。但她的语气却很客气。
“车祸后,恢复得怎么样?”她问。
“还好。”司莫尼简短地回答,拉开车门,试图告别。
女士却拦住了她。
“我刚刚升职了。”她说。
司莫尼淡淡地祝贺了一声。
“这与我无关。”她说,“没必要特意等在这里通知我。”
女士的姿态放得很低,声音里带着一丝恳切。
“莫尼小姐,请您,不要向李总提起,我们早就认识。”她说,“我的升职,是靠努力工作换来的。我与李总,除了雇佣关系,没有任何私人联系。”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想挡您的路,也不想对您构成威胁。我只想保住自己辛苦得到的一切。”她凑近司莫尼,声音压得很低,“公司里,对您仍有闲言碎语。我担心这些话,会传到您这里。李总对您的重视程度,超出所有人意料。”
司莫尼很难掩饰不耐烦。
她知道这位女士叫贺静宜,是李锁柱公司的高管。
“如果我曾答应过什么,我的话算数。”司莫尼说,声音里带着 冷漠,“以后再见面,当作不认识。”
她拉开车门,坐进车里。贺静宜站在原地,脸色有些僵硬。
司莫尼一眼看出这位女士的举动笨拙多余,暴露了光鲜外表下的高度紧张。她并不生气,甚至理解对方的心境。她知道自己在对方看来,可能显得冷漠无礼,甚至嚣张,像是一个被宠坏的女友,对待前任的态度。但她感到无力做出优雅得体的姿态去安慰对方,更无力去解释。
她承认自己确实正承受着李锁柱近乎无微不至的照顾。李锁柱虽然不露面,却似乎无处不在,安排着她生活的方方面面,从医疗、住处,到她喝的酒。她承认,如果能提起精神,或许会选择反抗,但药物和心理咨询只是缓解了她的抑郁,并未完全解决内心的症结。她依然感到深深的倦怠,缺乏足够的力量去愤怒,去改变,也懒得去挑战李锁柱的安排,究竟周密到何种程度。
---
渐渐地,张教授与司莫尼的谈话越来越深入。对司莫尼而言,与张教授的交流,是她目前唯一能接受的与外界的沟通方式。张教授并不认为她已经完全对他敞开心扉,但他看到她确实在努力让生活恢复正常。她阅读大量心理学书籍,尝试自我调节,有时会与张教授探讨。
“你觉得,我,在,好转吗?”司莫尼问。
张教授看着她,目光平静。
“你想好转吗?”他反问。
张教授的问话像一枚探针轻轻地刺入司莫尼那层薄薄的平静。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
午后的阳光透过医院特有的磨砂玻璃变得模糊而苍白像一张洗得发白的旧照片上面的人和景都失了真。
她感到一种形而上的疲惫那并非身体的酸痛而是灵魂深处一种对一切存在的倦怠。好转?这词本身就带着一种讽刺。
世间万事哪有真正的好转可言不过是从一种困境跌入另一种困境其间或有微弱的喘息也只为下一次更深的沉沦做准备。
她最终还是开了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重复着他的问题。目光空洞像两枚失焦的镜头显露着一种超然的疏离。那声音里没有疑问那只是她一种空洞的自问。
张教授没有追问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里似乎藏着无数本心理学着作里也未能解答的谜题。
---
司莫尼的公寓地处城市新贵们钟爱的地段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将俗世的喧嚣隔绝在外。
这地方与其说是个家不如说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标本盒里面装着一个被妥善照料却又被严密监视的生命。
客厅的落地窗外是冬日里稀薄的阳光落在锃亮的大理石地板上反射出一种冷冽的光。
室内的一切都像是从奢华杂志的彩页里剪下来的沙发柔软得能吞噬掉一个人的意志书架上那些装帧考究的书籍排列得一丝不苟仿佛从未被翻阅过它们的存在更多是为了一种视觉上的慰藉而非精神上的滋养。
衣橱里悬挂着合身的衣物它们的尺寸款式甚至连面料的质地都像是为她量身定制却又显露一种不容置疑的陌生感仿佛它们是某个无形裁缝根据一份精确到毫米的指令裁剪出的而不是她自己在某个心血来潮的午后兴之所至选购的。
她常常在这样的环境里静静地坐着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阳光偶尔会爬上她的脸将她苍白的皮肤映照得近乎透明甚至能看到肌肤下细密的血管像一张精密而脆弱的地图。
她的头发乌黑而柔软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偶尔会有一缕滑落遮住她半边脸让她那双深邃的眼睛更显得晦暗不明。
她没有化妆脸上没有一丝脂粉气像一朵被霜打过的花虽然失去了娇艳却多了一分清冷。
她的身体在宽大的居家服里显得有些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她偶尔会拿起一本书但目光往往停留在某一行字上久久不动思绪早已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她对这个环境没有抱怨也没有欣喜就像一个被抛弃在岸边的贝壳对潮汐的来去早已失去了感应。
---
在城市的另一端高悬于金融大厦顶层的李锁柱办公室则呈现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冷峻与秩序。
这里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只有线条简洁的现代家具以及一览无余的城市天际线。落地窗外的灰色天空像一幅巨大的水墨画压抑而深远。
李锁柱坐在那张巨大的乌木办公桌后桌面上除了几份文件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再无他物。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定制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仿佛他的生活也像这身西装一样没有一丝褶皱。
他的头发剪得很短露出饱满的额头两道浓密的眉毛像两把出鞘的利剑斜插入鬓。
他的脸部轮廓分明下颌线紧绷仿佛一块未经雕琢的顽石充满一种原始的力量感。他的眼神深邃而复杂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藏着无数秘密也藏着一种不为人知的疲惫。
尤姬珂坐在他对面她的姿态永远是那么优雅像一尊被精雕细琢的瓷器。她穿着一件深蓝色丝绒长裙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在地上轻轻拂过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的头发盘得一丝不苟露出修长的颈项上面没有一丝装饰却更衬得她肌肤雪白。她的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眉目如画尤其是那双眼睛流转间显露一种上位者的威严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精明。
她手中端着一杯咖啡动作缓慢而优雅仿佛在品鉴一件艺术品。
“顾先生的残余势力正在蠢蠢欲动。”尤姬珂的声音像冰块敲击着玻璃清脆而冷冽她唇角微抿显露一丝不易察觉的批评,“他们在暗中聚合试图反扑。”
李锁柱没有说话只是手指轻敲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你切断了他的资金链但你没有彻底清除他的网络。”尤姬珂继续说,“这就像一个被斩断了头颅的毒蛇身体还在蠕动随时可能反噬。”
李锁柱抬起头目光落在尤姬珂的脸上。
“你有什么建议?”他问。
尤姬珂将咖啡杯放下发出“咔哒”一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斩草除根。”她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你不能留下任何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