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的手僵在驴背上，伤口的血顺着驴毛结成细珠，滴在泥地里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楚。他突然薅住驴耳朵往后扯，那驴竟没挣扎，只是喉咙里发出 “呜呜” 的声，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三角形疤痕被扯得变了形，边缘的毛湿漉漉地粘在皮肤上，露出底下青黑色的纹路 —— 不是天生的疤，倒像用烙铁烫出来的。
叶小孤摸出短刀往驴屁股上划了下，没见血，只刮下层灰扑扑的皮，像晒干的泥巴。“是假的。” 他声音发紧，刀尖挑着那层 “皮” 凑到眼前，我才看清是层薄薄的膜，上面还沾着几根草屑，“有人给它披了层驴皮。”
老胡突然松开手往后退，脚踩在自己淌的血里，滑得差点摔倒。那驴缓缓转过头，红眼睛里映出我们三个的影子，竟像是叠在一块儿的。它张开嘴，不是驴叫，而是 “嗬嗬” 的声，和刚才那人皮影的动静一模一样。嘴里的肉丝掉在地上，滚出老远，露出底下白森森的牙 —— 根本不是驴牙，尖得像狼的獠牙。
我攥着打火机的手突然一抖，金属壳子掉在泥里，溅起的黑泥糊了满脸。摸起来时，发现打火机裂了道缝，齿轮卡住的地方渗出点暗红色的东西，像凝固的血。叶小孤突然拽住我的胳膊，他的指甲掐进我皮肉里：“看它肚子。”
驴肚子上的毛不知何时秃了块，露出片青灰色的皮肤，上面用红颜料画着个符号，歪歪扭扭的，和石碑上的北派印鉴有七分像。更吓人的是，那符号在微微起伏，像有颗心脏在底下跳。老胡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不是嚎啕大哭，是抽抽噎噎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太爷爷的坟...” 他话没说完，那驴突然人立起来，前腿搭在老胡肩膀上，嘴里的獠牙离他脖子只剩寸许。叶小孤举刀就砍，却被驴后腿踹中肚子，“哎哟” 一声撞在石头上，短刀飞出去插在树上，刀柄还在嗡嗡发抖。
我扑过去抱住驴后腿，那腿冰凉刺骨，像抱了根冻了整夜的铁柱子。驴皮底下不知裹着什么，硬邦邦的，还在微微震动，像揣了个小马达。它突然往我胳膊上咬了口，没见血，却留下圈青黑色的牙印，疼得我差点松劲。
老胡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砸过去，是他太爷爷的青铜罗盘。罗盘砸在驴头上，“当啷” 一声弹开，指针在月光下疯狂转圈，最后竟指向驴肚子上的符号。那驴像被烫到似的，突然蹦起来，前腿踹在我胸口，我往后摔在泥里，后脑勺磕到块骨头，晕乎乎的，看见驴肚子上的符号突然裂开，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洞。
洞里滚出团东西，落在老胡脚边，是块布，蓝盈盈的，是那人皮影身上的布料。老胡捡起来展开，里面包着的不是骨头，是撮头发，缠着根红绳 —— 和他奶奶照片里那根一模一样，只是绳头多了个结，打得歪歪扭扭的，和老胡二大爷缝烟荷包的针脚一个样。
叶小孤捂着肚子爬起来，捡起地上的罗盘，指针还在抖，却不再转圈，稳稳指着密林深处。他突然往我手里塞了半块压缩饼干：“吃点，保持力气。” 饼干受潮发黏，嚼在嘴里像啃橡皮，我却看见饼干渣掉在地上，竟慢慢变成了黑色，和石缝里的黑液一个色。
那驴已经钻进密林，背影看着越来越小，却在地上留下串奇怪的印子 —— 不是蹄印，是人的脚印，光着脚，脚趾缝里还沾着红绳的纤维。老胡突然把布包往怀里一揣，拔腿就追，这次叶小孤没拦他，只是拽着我跟在后头，军靴踩在湿泥里的 “咕叽” 声，像有人在耳边嚼湿棉花。
密林深处的雾气里，突然飘来股香味，是桂花糕的甜香，浓得发腻。我顺着香味望去，前面的空地上摆着个竹篮，篮子里放着块桂花糕，上面还盖着块蓝布，正是老胡奶奶照片里的那块头巾。竹篮旁边蹲着个黑影，正背对着我们啃东西，吧嗒吧嗒的，像在嚼干硬的馒头。
老胡突然停住脚步，喉咙里发出 “嗬嗬” 的声，和刚才的驴、人影一模一样。他缓缓走向竹篮，手伸进去摸那块桂花糕的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叶小孤突然按住我的嘴，往我兜里塞了个东西，是颗牙齿，刚才捡的那颗，冰凉的牙面贴着我的皮肤，像块浸了水的石头。
黑影啃东西的动静停了，缓缓转过身。月光照在它脸上，我看见那是老胡的二大爷，穿着第七营的军装，嘴角沾着的不是馒头渣，是暗红的血，手里攥着的半块骨头，上面还沾着点肉丝 —— 和驴嘴里叼的那块一模一样。他的脖子上，挂着个烟荷包，针脚歪歪扭扭的，正是老胡二大爷当年缝的那个。
老胡摸到桂花糕的手突然一抖，糕掉在地上，滚到二大爷脚边。二大爷低头看了看，突然抬起头冲我们笑，嘴里的牙尖得像狼，喉咙里发出的，却是老胡奶奶的声音：“建军，来吃糕啊。”
叶小孤拽着我往后退，脚踩在块松动的石头上，那石头一滚，露出底下的土 —— 是新翻的，还带着潮湿的腥气，土面上印着个浅浅的轮廓，竟然是一口棺材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