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李咏梅异常沉默,除了偶尔指路,几乎一言不发。独孤行心知肚明,她是不愿再提起刚才的事。
没过多久,他们终于到了李咏梅说的平台。这地方颇为开阔,足有几十丈宽,中间有一汪清澈的小水潭,水面映着周围苍劲的松柏,景色倒也清幽。潭边青草茂盛,点缀着几丛野花。
然而,此地的气息却并不怡人。
独孤行低头一瞧,地上散落着不少鸟粪,斑斑驳驳的,显然是云鹤所为。他皱了皱鼻子,暗自腹诽:难怪无人愿来此地。
陈十三跟在后面,四下打量,抱怨道:“这地方景致倒是不差,就是气味腌臜了些。”
独孤行正要说话,目光却被水潭边的一只云鹤吸引。那鹤通体雪白,羽如绸缎,在潭边低首汲水,姿态极是优雅。他总觉得这鹤瞧着有些眼熟。
“是小白!”李咏梅突然轻呼一声,语气里透着掩不住的欢喜。
那云鹤闻声抬头,一眼便认出了李咏梅。当即振翅而起,绕着她盘旋两圈,还叫了两声,显得格外兴奋。可当它瞥见独孤行时,却忽地收拢双翼,落在数步之外,一双鹤眼紧紧盯着他,满是戒备之色。
独孤行苦笑,当初他带着王清冽离开福地,没带上这只云鹤,想来是被这扁毛畜生记恨至今。鹤眸里那抹人性化的怨怼,倒与当时王清荷嗔怪他时的神情有七分相似。
这时,李咏梅开口道:“孤行,能把小白...养在玉簪洞天里吗?”
“自然使得。”独孤行点点头,语气温和,“咏梅姐你想养就养,这鹤本来就是王清荷的,她与我也算是有些交情了。”
“是吗...”李咏梅抬头看了眼夜空,远山轮廓被夜空洇成墨色,“孤行,天不早了,咱们找个地方生火做饭吧。”
独孤行忽然展颜一笑,“做饭?我的玉簪里有间木屋子,我们在里面落脚就行。”
“屋子?你是说湖边那间?”
李咏梅短暂进入过玉簪,自然也瞥见了那间独孤行搭起来的小木屋。
“嗯,我自己搭的。”独孤行点点头,见女子眼中好奇愈盛,他已俯身作势,准备带她进去,好好炫耀一番。
话音未落,云鹤清唳声中,二人身影没入玉簪泛起的月白光晕。
霎时天地倒悬。待双足踏实时,但见烟波浩渺处,一泓秋水接天青,湖面平整如新磨铜镜,倒映着缓缓流动的星子。湖畔两间茅屋错落,檐角悬着的青铜风铃正叮咚作响。篱笆小院里石桌石凳俱全,凉亭旁还斜倚着一株未开的老梅。
李咏梅落地时裙角微扬,独孤行十分贴心地在背后扶住她的身子。
“这里好大!我还是第一次认真观察这里,没想到里面居然如此宽敞。”
她素来知晓独孤行腰间玉簪藏有玄机,却未曾想内里天地如此开阔。
“这小院子……”李咏梅指尖轻抚过粗糙的篱笆,“全是你亲手所建的?”
独孤行目光掠过木屋梁柱,似在追忆往昔,“倒也不全是。当初跟苏姑娘一起搭的,忙活了三四日才勉强成形。”
李咏梅指尖一顿。
就在这时,山顶刮起了夜风,凉亭檐角铜铃轻响。
叮铃叮铃...
“哦,原来……是与别人一起合筑的。”
独孤行犹自未觉,仍望着木屋笑道:“是啊,当初费了不少劲,又是砍树又是劈石,忙了好几天才搭好。”
李咏梅垂下眼帘。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有朝一日能与独孤行一同搭一间草庐,檐下种几株山茶,春来煮茶听雨,冬夜围炉闲话。哪怕只是粗茶淡饭,只要身旁是他,便胜过人间无数。
可如今,这木屋梁柱间的每一道凿痕,每一处榫卯,都浸着别人的痕迹。
到头来,自己居然成了局外人...
独孤行见她沉默,以为她累了,侧首问道:“咏梅姐,要我带你进屋子里吗?”
李咏梅抬眸,唇边浮起一抹浅笑,却未达眼底,“孤行...我没事,我帮你去做饭吧,奔波一天了,你应该也饿了。”
“啊?我还不饿啊。”独孤行已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要不让我来吧,你腿脚不便...”
“不必了,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李咏梅似乎很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做这顿饭。她指尖在腰间玉佩上一抹,两根乌木拐杖便落入掌中。木杖点地,她撑起身子,还有模有样的。
独孤行望着她倔强的背影,忽然爽朗一笑,“倒是许久未尝咏梅姐的手艺了,要是你坚持的话,那我也想尝尝。”
李咏梅听这话,唇角微微翘起,眉眼间漾开一抹久违的温柔。
“那今晚就做你以前最喜欢的野菜肉包子吧!”
“嗯,灶台在屋后,柴火我也备好了。”
独孤行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突然有种回到烂泥镇破瓶巷的感觉,一股温馨的记忆流入脑海。
那时候,还有一个叫李牛的家伙跟他抢包子。
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人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少年也不知道...
李咏梅转过屋角。只见一方青石垒就的灶台静静卧在梅树下,旁边整整齐齐码着劈好的柴火。引湖水而成的竹管正滴滴答答往石槽里注水。
“......”
她刚挽起衣袖,忽听得身后传来窸窣声响。回首望去,独孤行已立篱笆院子十步开外的石碑前,三缕青烟自他指间袅袅升起。
那石碑不过尺余高,烛光之间隐约可见几个用剑刻的字迹,在暮色中明明灭灭。
李咏梅手中菜刀悬在半空,远远地看着。独孤行的背影在月色中显得格外萧索。
这墓碑的主人是谁?对孤行很重要的人?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了解孤行,就像我不理解陈老头那般。
她收回目光,刀刃与砧板相击的声响在寂静的湖畔格外清脆。竹凳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她坐下的动作比平日重了三分。
独孤行若有所觉,转头望来。四目相对的刹那,李咏梅迅速低头,一缕青丝垂落,恰好遮住她慌张的眼神。
独孤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咏梅姐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
见她无事,独孤行转身走到白石桌前,见陈十三正慢条斯理地烫着青瓷茶盏。炉火映着那张总是玩世不恭的脸,茶汤在壶中翻滚,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陈十三,你还真有闲心。”独孤行找了个位置坐下,“现在咱们哪儿都去不了,没想到我修到六境还要当个缩头乌龟?”
陈十三手腕轻旋,将茶汤分入两盏。茶香氤氲间,他眼皮都不抬:“大湖境很了不起?你能走到今天,还不是靠的老子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独孤行沉默了,是啊,从烂泥镇到凌山城,从拜师到寻剑,若没有陈天星和陈十三的帮衬,他恐怕连洞府境都摸不到,更别提如今的大湖境。
陈十三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说到底啊,你们练武的,始终比不了我们修仙的。”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你这实力,搁在大隋,顶多是个后方的守城将军。真到决战的大场面,你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独孤行盯着杯中自己的倒影,有些恍惚。
“你们这座天下的修气十三境始终是小打小闹,比不上我们浩然天下的修为体系。”
独孤行愣了一下。
“为什么这么说?”
陈十三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因为你们这里的圣人,在我们浩然天下,不过是中五境巅峰的实力。”
独孤行震惊不已,“为何差距会如此之大?”
陈十三淡淡说了句:“因为你们没有雷劫啊!”
......
与此同时,大骊京都的码头在子夜时分依旧灯火阑珊。青石板铺就的岸边长满了湿滑的青苔,江水拍打着石阶,发出\"啪嗒\"声响。
\"这位爷,来碗热酒暖暖身子?\"码头边的小酒肆里,小二正殷勤地招呼着稀稀落落的客人。
江心处,一叶乌篷船正破开月色而来。船头的灯笼在风中明灭不定,照得船头老者的面容时隐时现。陈老头披着一袭灰袍,双手拢在袖中,脚下船板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又是个不知死活的老东西。\"酒肆二楼,锦衣公子摇着折扇冷笑。他身后站着个戴斗笠的汉子,腰间悬着柄缠金丝的短刀。
码头暗处,几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移动着。其中一人袖中寒光微闪,竟是柄三寸长的鱼肠剑。另一人则从怀中掏出个罗盘,指针正对着江心的乌篷船微微颤动。
\"来了。\"老周突然压低声音,酒碗在木桌上轻轻一顿。几个醉醺醺的酒客顿时清醒了几分,不约而同地望向江面。
乌篷船靠岸时几乎没有声响。
陈老头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莫黎琪,微微一笑,伸手取下了她腰间的仙水剑。
“嗯...”莫黎琪在梦中呢喃了一声,双手微微抱紧了怀中的言卿。
“睡着了也好...”
陈老头踩着湿滑的青石阶缓步而上,布鞋踏过积水,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抬头望了望月色,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出来吧,没必要如此欢迎我,不是吗?”
下一刻,他左手拇指轻轻把仙水剑的剑柄一顶,一道水光闪过,血洗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