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在脑海中转过,聂莞稍稍放松手中的神谕力量,令其更为自由灵活地飞向神像。而它越是靠近,聂莞的感受也就越发分明。
这尊雕像内部藏着的神谕,名为“天人五衰”。
和周围的堂皇威严、气势雄浑不同,这是个指向衰败和死亡的神谕。
聂莞想了想,却又觉得理所应当。
游戏背景里,帝释天在仙魔大战后陨落,天人族也纷纷死亡,自然可以在死亡时凝结出一道指向衰朽和枯萎的永恒真理。
心念稍转,逍遥游便化为一道浅淡云气,绕着高大神像上下游动起来。
从脚至颈,一寸寸找过,却始终严丝合缝,仿佛隔着层毛玻璃,虽然能看到玻璃后有一簇焰火,却始终无法找到穿过玻璃触碰的机会。
一直到游动到神像面向四方的四颗头颅,聂莞才感受到这毛玻璃上有了条缝隙。
四颗头颅所佩戴的金花冠上,各有一朵莲花纹被吉祥如意祥云纹簇拥在中央。
云气游动至此,收到的阻力明显弱于其他地方。
聂莞立刻加大力度,众镜相照加持,逍遥游神谕一分为四,分别朝着四初莲花纹撞去。
与此同时,也格外集中精力,透过因果线去感知概念世界内,与此相关的那个概念是何动态。
可惜,也许是她此刻的精神实在太衰弱,也许是属性大幅度下降的情况不足以引起那个概念的重视,感应中,那个若隐若现的概念始终安静得像石头,没有一点点回馈的意思。
聂莞略感气馁,随即却又燃起斗志。
她总是在这种身体和精神都衰弱的情况下,燃起不合理的斗志火焰。
她想这是因为从前尝到过太多次输的滋味。
赌输了的后果,比把自己累垮要可怕得多。
四缕云气团成团、捏成箭,被万魂舞的力量加持着,不停撞击莲花纹。
撞了几千万甚至几亿下,聂莞负责操纵的手指都因此而抽搐。
但聂莞依旧不停,感受着手指中经络的抽搐和刺痛,反倒有一种久违的痛快。
前路明朗,只要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必然能有一线收获,痛是有意义的痛、苦是有方向的苦。
这是她所经历的所有折磨中,最为痛快的一种了。
啪嗒一声,像是玻璃碎了,四道云气中,有一道成功钻进神像内部。
神像内部,是一片浓郁的灿金白银色。
两种色泽如同流麻,彼此交织着不停滚动,流动之间,细小的光芒闪烁不停。
有一丝最为凝实的色彩在流麻中游走,和周围的光粉相比,它并不非常显眼,却自由灵活得多。
聂莞驾驭着逍遥游,追逐着它游走的痕迹,并不急着抓捕它,而是先用心感受它的痕迹。
越是靠近这道神谕,那种衰败和枯朽的气息越是浓重。
这种气息和聂莞曾拥有过的许多神谕都有相似之处,但是涵盖的东西似乎更广也更深,聂莞隐隐觉得当时在书蠹族所看的那些书,一定对理解眼前这条神谕有帮助,但是脑子沉重的情况下,书上的记录只能想起零星片段,且断断续续,难以凑成篇章。
不过无妨,自己想不起来,还可以去找外援。
守在林见鹿身边的本体缓缓睁开眼睛,道:“林老师,天人五衰是什么意思?”
林见鹿一早就把她从书桌拖到内间的床榻上,替她盖了被子后,守在她旁边翻阅竹简。
闻言,林见鹿稍稍放下竹简,问:“你去忉利天了?”
“一直就没有离开过。”聂莞简要描述了一下自己如今的情形,又道,“我总觉得,书蠹族那里有相关的记载,可是我不大记得了。”
如果是之前,就算不记得也无妨,她有记忆发带和记忆宝石,可以随时调取自己的记忆查看。
但现下,记忆宝石和记忆发带因为反噬诅咒而暂时进入不可用状态,透光古镜中保存的复制品虽然可以拿出来用,但调动它耗费力量太大,说不定会直接让逍遥游神谕因支持不足而崩解掉。
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来问林见鹿。
林见鹿也不复厚望,略微思索片刻便道:“天人五衰,本是佛经中的说法,后来道家也有此说。按照佛经中的说法,它又分为大五衰和小五衰。这是个不可逆的过程,一旦出现,便不可再回转。以我自己的看法,天人五衰这个概念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让人明白,世间好物不坚牢,再华美盛大的东西,也终有消亡之日。”
概念被创造出来……
这个词让聂莞心跳了一跳。
林见鹿一直打量着她,虽然没有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什么端倪,可是凭借直觉,能感觉到聂莞那一瞬间的诧异。
“怎么,我有什么话说错了吗?”她含笑问道。
聂莞摇头,只问道:“您这么一说我依稀想起来了,大五衰是衣服垢秽、花冠枯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小五衰是……”
她顿了一顿,林见鹿自然而然接上。
“乐声不起、身光微黯、浴水着身、着境不舍、身虚眼瞬。”
聂莞轻轻点头,阖目道:“感觉和普通人的衰老也没什么区别。”
“本来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无论佛还是道,是鬼还是神仙,都是以人为蓝本想象出来而已,再怎么说得天花乱坠,也不可能完全抛却人类的肌理,完全另起炉灶。”
她说着,见聂莞额头上沁出汗珠,起身问道:“很热吗?还是那边陷入激战了?要不要帮你把被子拿开?”说话时,也忍不住伸手去探聂莞的额头。
聂莞摇头:“没事,不用这么麻烦。”
另一边的她,并非陷入激战,而是进入一种繁复的变化中。
她静静站在那尊十数丈高的巨大神像前,手轻轻搭在它的脚背上。
神像的脚也是一色灿金,光耀得仿佛永不褪色。
而搭在脚背上的手,却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从光洁白皙,到显露缺指本相,再到干枯缩皱的过程。
聂莞整个人,也如这只手,一点一点、一分一分地苍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