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鬼战争如同一剂猛烈的催化剂,促进、或者说逼迫着纳米武装这件装备的相关技术快速发展。然而,这种催生也带来了一个残酷的现实——相关技术过早地触及了瓶颈。
几年来纳米武装和尖兵所用上的“新东西”大同小异,在刘瑞方这样的老兵看来,不过是涂层性能更好、传感器又灵敏了些、重新设计了一套UI之类的改变,而真正关键的指标或技术却陷入了停滞,几乎不符合实战需求驱动技术突破的客观规律。
反倒是那些常规装备,电磁炮、激光近防、新式声呐……两三年就有一次重大突破,颇有种二战时技术爆炸的感觉。
正因如此,那个一度沉寂、如今又重启的“尖兵工程”才显得如此重要。
它代表的不仅是更强的单兵战力,更是一种可能的突破——让神经元操作系统的易用性提升,从而降低尖兵的选拔门槛,提升兵源数量。
至于眼前这尊矗立在甲板上的庞然巨物,刘瑞方敢肯定这绝非近几年技术瓶颈期下的产物。
它的设计理念、这种规模所需的技术积累、以及目前纳米武装的驱动系统所不能带动的巨大机构……其立项和研发恐怕要追溯到海鬼战争爆发之前。
刘瑞方想找到参谋问一问,哪怕因为保密要求不能知晓更多,但至少应该解释一下这个难以理解的情况。
我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配合这个大家伙吗?船员们都离开了那我们呢?
舰岛被厚重的装甲板封死如一座沉默的堡垒。就在蛟龙突击队员们茫然无措时,舰内的广播系统响起,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甲板显得有些骇人:
“全舰注意,‘先锋级’战术机已开始火控自检,仍滞留在甲板上的人员请立刻前往指定掩体设施。重复,立刻进入掩体设施。”
掩体?刘瑞方下意识看向舰岛那紧闭的、一样覆盖着装甲的舱门。
我们呢?按字面意思我们也算滞留在甲板上才对吧?
一股被排除在外的疏离感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切入了通讯频道。这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混响,显得又闷又沉,仿佛说话的人正淹在盛满粘稠的浴缸中。
“防冲击流程是针对没有足够防护的非战斗人员,战术机投送火力的时候……船会有些颠簸,待在甲板上存在一些风险。”那个闷沉的女声平静地解释道,“蛟龙突击队的各位,你们身上的纳米武装就是最好的保护,请保持当前队形稳定姿态,按照标准抗冲击流程准备即可,无需撤离甲板。”
当前队形?她能看到我们?可舰岛此刻是全封闭的。
刘瑞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那尊近二十米高的战术机,它的眼睛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此刻正如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俯视着自己。
这声音的主人莫不就是刚才那个灰白的人影?
“您是……”刘瑞方压下心头的震撼沉声问道。
“沈靖雯。”闷沉的声音再次响起,简洁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紧接着,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刻意的温和,“不必用‘您’叫我,刘队长。之前就听说过蛟龙突击队的威名,在抗击海鬼的最前线各位都是我的前辈。”
前辈?刘瑞方心中一动。
这一副“最终兵器”的样子,倒是意外的谦虚。
“沈……同志过誉了。”刘瑞方斟酌着称呼,对方的态度让他也收敛了几分警惕,“我们只是在尽军人的本分,倒是你的……武装?”
“叫它‘先锋级’就好,并不像纳米武装,这东西的正式名称还没有敲定。”
“了解了。”刘瑞方点点头,“‘先锋级’远比我一开始猜想的要更令人惊喜,如果它的作战效能拥有和体型一样的规模的话,或许战局真的有所改变。”
在刘瑞方所掌握的情况里,“一号”已经牺牲,组成联合尖兵部队的全球精锐也全军覆没,人类现在迫切的需要高端战力来填补空缺。
“改变战局还言之过早,刘队长。”沈靖雯的声音依旧闷沉平静,“‘先锋级’的状况还不能称之为服役,现在的一切都是在探索。真正的战场经验、与海鬼的实战数据,这些宝贵的积累只能由诸位尖兵在前线用血与火换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说到这的时候“先锋级”微微点了点头。
“毕竟‘先锋级’的结构强度可不能真的靠体型去和海鬼肉搏。”沈靖雯那闷沉的声音里透出的轻笑,让刘瑞方紧绷的神经莫名地跳了一下。
不能肉搏?
刘瑞方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质疑地扫过“先锋级”庞大身躯背后的武器挂架。其中一件装备瞬间攫住了他的视线——那是一柄长度超过十米的高周波长剑!
姑且当你说的是实话吧?刘瑞方压下抽动的嘴角沉声问道:“总之接下来要怎么做?蛟龙会全力配合你的。”
“先锋级”没有立刻回应。
它那巨大的头颅转向了海南舰战斗群的方向,蓝光在传感器中流转,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同时,那双巨大的机械手开始了动作,伸向背后武器挂架上那些林林总总、如同金属森林般密集排列的……枪管?
刘瑞方这才真正注意到“先锋级”背部那堪称夸张的挂载系统。
除去常见的、也能在纳米武装上找到原型的放大版装备,那上面最多的还是数十根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粗细不一的圆柱形配件。
巨大的机械手精准而迅捷地取下其中之一,动作之流畅稳定,远超刘瑞方对如此庞大机械的想象。
像是一位顶尖工匠在组装一件精密的仪器一般,只见“先锋级”的手指灵巧地旋动、对接,伴随着清脆的金属咬合声和液压锁定的轻响,这些配件被组装成一体更长的枪管。
粒子加速发射器?
刘瑞方认出了这物件上的极具特征的轮廓。受限于材料技术,大型粒子武器难以实现一体化,成本高得令人咋舌。
于是“先锋级”采用的便是这种在战场附近临时组装的折中方案。用一次性配件降低成本,在战前快速拼装出所需的部分。
不过即便如此,一整套一次性配件的成本、即单次发射的费用依然高达近千万人民币。
还是那句话,“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组装好的第一根发射管被“先锋级”稳稳地放置在了甲板上。刘瑞方惊觉,两栖攻击舰不应该平整的甲板表面,原来早已经过改装,在“先锋级”脚边布置了数十个巨大的、与发射管契合的固定卡扣。
这和蛟龙突击队的常用火力覆盖战术类似。他们也是通过直接更换弹链式节点破坏炮的炮管来保持火力稳定持续的。
一根、两根、三根……
“先锋级”的双手化作残影,不断地取下配件、组装、然后精准地放置到甲板卡扣中。
“我不想扫刘队长您的兴。”沈靖雯的声音再次响起,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仍在有条不紊地组装着下一根枪管,仿佛这不过是某种日常,“但是我们目前什么都不会做。”
“什么都不做?!”
刘瑞方再也忍不住失声惊呼。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戏耍的愤怒瞬间冲上头顶。耗费如此巨资,动用这种前所未见的战略兵器,冒着巨大的风险在海上部署,结果就是……什么都不做?
那前线的作战算什么?那些已经逝去的生命又算什么?
“先锋级”的组装动作微微一顿,它缓缓转过头,似乎早就料到了刘瑞方的反应。
金属头颅再次低垂,幽蓝闪烁的光学传感器聚焦在刘瑞方身上。即使隔着面甲,刘瑞方也能感受到那目光中蕴含的、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我需要一个解释!”
刘瑞方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前线在流血!在拼命!我们有这样的力量,为什么不去支援?”
沈靖雯的解释一字一顿敲打在刘瑞方和所有蛟龙队员的心上:
“因为,黄雀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应该聚焦在螳螂身上,不应该被鸣蝉干扰。”
黄雀?螳螂?鸣蝉?
这个家喻户晓的比喻暂时压下了刘瑞方心头的怒火。
沈靖雯也适时停顿,似乎是在给刘瑞方消化这句话的时间,然后才继续补充道,话语中带着歉意:
“刘队长,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实情。但‘辅助支援’……才是这次行动的主攻……”
“先锋级”组装完最后一根炮管,清空了背后的武器挂架。数十根粒子加速发射器如同指向苍穹的审判之矛,在夕阳下仍旧泛着森然的光泽。
它们只等着与“先锋级”的供能核心连接,融毁路径上的一切阻碍。可是它们却没有指向40海里外的战场,而是分作两批,指向了更深邃的方向。
能量填充的低沉嗡鸣从“先锋级”体内传出,沈靖雯轻吐气息。
“你我,皆是‘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