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白日的喧嚣,夜晚的花房静谧的异常。
花房深处,一片精心培育的红玫瑰丛旁,蹲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温情穿着简单的棉质长裙,裙摆随意地拖曳在微潮的地面上。
她面前放着一个藤编的小篮子,手里拿着一把园艺剪,正有些心不在焉地修剪着玫瑰枝上多余的叶子和过于细弱的侧芽。
她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带着点笨拙,几片深绿色的叶子被她不小心剪落,飘落在脚边。
饱满的红色玫瑰花瓣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近乎墨黑的色泽,如同凝固的血。
地上已经散落了不少被她修理下来的枝叶和几片不幸被剪落的花瓣。
她盯着那些散落的深红,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片完好的花瓣:“哎。”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但在寂静的花房里格外清晰。
温情动作一僵,却没有回头。
她知道来的是谁。
这脚步声,带着一种独特的,不疾不徐的韵律,属于她的小姑姑,温柔。
温柔走到她身边停下,没有立刻说话。
她看着地上那些被误伤的枝叶和花瓣,又看了看温情手里那朵被摧残得有些可怜的花,目光最后落在侄女的侧脸上。
“这些玫瑰,陈叔伺候得很精心。”温柔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比白日柔和些许,但依旧没什么温度,像月光,“再剪下去,明天他该心疼了。”
温情握着剪刀的手指紧了紧,指尖泛白。
她没有回应,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藏起来。
温柔没有催促,也没有离开。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如同花房里另一株沉默的植物。
月光透过玻璃顶棚,清清冷冷地洒下来,将两人笼罩在一片银辉里,也将地上那些散落的花瓣照得愈发刺眼。
过了许久,久到一只夜间活动的飞蛾扑打着翅膀撞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温情终于动了。
她放下园艺剪,双手慢慢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肩膀开始细微地颤抖,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低低地传了出来,像受伤小兽的呜咽。
“小姑姑…”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从臂弯里艰难地溢出。
“我…我欠她一句对不起!”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温柔垂眸看着侄女蜷缩成一团的背影,那副样子,褪去了所有的尖刺和伪装,只剩下无助和悔恨。
她缓缓蹲下身伸出手,并没有触碰温情,只是轻轻放在她身旁的地面上,距离她的手臂只有寸许。
这是一个无声的陪伴姿态。
“以前,我以前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不仅伤害了姜眠,也间接伤害了哥哥和爷爷,更是对你也不好,总是仗着大爷爷的宠爱刁难你针对你,其实到最后,我就是小叔的一颗棋子罢了,被人当刀子使还不知道,还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好人!”
温情的声音断断续续,被泪水浸泡得模糊不清。
“祭祖那段时间,我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语,我…我,我甚至甚至还希望她死掉,可是,可是她现在却对我满是包容…”
她没有说下去,但温柔明白。
可是姜眠在她告密后没有嘲讽,在她展厅解围后没有邀功,甚至在她别扭躲避时,也只是平和地给予空间。
这种不动声色的包容,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她无地自容。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温情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温柔,脸上满是泪痕,眼神里充满了痛苦的挣扎和渴望被救赎的卑微。
“我想跟她道歉,可是,可是我张不开嘴说不出那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怕…我怕她根本不会原谅我!”
她像个迷路已久,终于找到方向却不敢前行的孩子,惶恐又脆弱。
温柔看着她布满泪水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份真实的痛苦和迷茫,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抬起那只放在地上的手,极其轻柔地,安抚性地拍了拍温情微微颤抖的脊背。
动作很轻,很温柔。
“知道错了。”
温柔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在夜色的包裹下,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力量。
“就是改变的开始。”
她没有说她一定会原谅你,也没有给出任何建议。
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并给予了最直接的安慰。
一个简单的,带着体温的拍抚。
温情感受到背上那轻柔却坚定的力量,一直紧绷的神经仿佛瞬间断裂,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
但这一次,似乎带着某种释然和微弱的希望。
她重新将脸埋进臂弯,哭声不再压抑,在这个只属于夜晚和花香的空间里,尽情地宣泄着积压已久的复杂情绪。
温柔没有再说话,只是维持着蹲姿,一只手轻轻拍着侄女的背,如同许多年前,安慰那个总是喜欢哭泣的小女孩一样。
月光无声流淌,映照着满地散落的玫瑰花瓣,也映照着这对在静夜中悄然靠近的姑侄。
人,终将会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