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几日，孟长义确实脸色不怎么好。再加上他刚刚走得急，止血药只撒到一半伤口，他是真的疼。
絮儿把小囡放在一边，伸手扒开孟长义肩头的衣裳。布料粘贴皮肉，掀开的过程即使再小心，也还是免不了让孟长义呼吸加重。
“欸，扒了我的衣裳，你可得负责到底。”
孟长义故作轻松调侃，可絮儿怎会不知，刚毅潦草的外表下，是他强忍疼痛的温柔试探。
少女面无表情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剥干净的，脱多少负责多少。”
随后紧锁眉头不悦道：
“伤口太深，宋姐姐给的药更好用。我可不舍得撕了衣裳给你用，等会儿就用小囡的尿布凑合一下吧。”
“别啊……”
受伤的人没有反驳权力，絮儿翻出一块最干净的，将其撕成大小合适的布条，随后干净利落给孟长义上药。
“你呀，这回真是一腔热血，遵从你护卫百姓的心，守你认为的正义。
还好没人死在这。伤就伤了吧，有这份功劳在，不信那位崔大人没点表示。”
她总是掌控着亲近又疏离的分寸。
孟长义捉住打结的那双手，目光定在絮儿脸上不肯移开一分。
“祁姑娘，对不起，这几个月让你为难了。”
她是个女子啊，掌中茧不弱于他，眼中的疲色、身上的褴褛衣裳、露脚趾的鞋……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每一丝每一毫都在揪着孟长义的心。
絮儿想要抽出手，要不是看他受伤……絮儿心想，再一再二，定然没有再三再四！
“啧！放手！你是伤了胳膊，不是脑袋。”
孟长义略用力抓紧了絮儿，但又不至于弄疼她。
“你告诉我，为何出山？”
“来还债。说话就说话，你拉扯我做甚？”
孟长义怒道：
“我恨不得打你一顿！无知小女子，知道何为天下大乱么？不就是欠薛良一点东西，等我回去能把你急死不成？嗯？说话！”
絮儿放弃挣扎，左右屋子里没外人，至于默默玩耍绳子的小囡，还不到记事年纪呢。
“好赖话都让你说了。”
孟长义耐着性子追问。明知絮儿不是莽撞冲动的人，出山的路那么难走，她才走过几次啊？更何况因为今年旱灾，山中野兽只会更加嗜血狂暴。
这个傻姑娘，带个什么都不会的金元，还有个不会走路的奶娃娃，她！太不让人省心！
金元被人带去歇息吃喝，这下连屋子外面也没了什么人。
絮儿对孟长义一一细数出山理由，极其小心地将自身惦念裹挟其中。
“盘龙寨山匪，好像还是上个月的事，一晃眼小囡都过周岁了。我想看看昔日的上河庄；想让小囡生母见一见乖巧可爱的女儿；想与薛东家打个商量，年景好了再还剩余；想跟金元哥一起打听细细的消息；想看看你们兄弟在外过得如何……”
小囡听着娘亲低语，随着絮儿摇晃渐渐睡熟。而孟长义换了更自在的姿势，一点一点向着大小两个姑娘靠近。
自从絮儿决定养孩子后，她身上就莫名其妙溢出母性。或许她自己觉察不出，但孟长义此刻以欣赏的眼光看着，她温柔且坚强，时而勇敢，也会患得患失。
她现下安静坐在这里，讲述着他不知道那些事。
虽然此次絮儿不是全意奔他而来，但源自她的牵挂却不可隐藏。
护卫松县以来，孟长义愈加想念山中的清闲简单。絮儿就像埋在他内心的一粒种子，距离和相思犹如雨露沃土，离开她越久，根越深，枝叶越茂盛。
“祁絮风。”
孟长义突然喊她的名字，让絮儿下意识坐直了上半身。小囡在她怀中皱眉哼唧两声，被絮儿轻轻拍着再次陷入熟睡。
“你做甚喊我名字？早知不告诉你才好，吓我一跳。”
孟长义即便须发皆乱，笑起来依旧是个俊朗男人。这等呼吸能轻撩对方的距离，絮儿被他看得心中慌乱。
借着一句嗔怪，又能掩盖多少情绪？
“想与你说一件大事。”
絮儿眨眨眼，一瞬间猜想了许多，是关于松县安危？还是要准备随时逃命？
正色以待，甚至做好了被孟长义委以重任的准备。
“此事我斟酌千百遍，没有具体起因，不求必然结果。我遇见一人，机缘巧合互为相知，有幸共患难，是否能同享福尚不清楚。”
孟长义说到此处，屋子外的崔景还误以为说的是他与孟长义之间的感情。浅笑不语的崔大人心想，最艰难的坎已然并肩而过，接下来只要他们兄弟齐心，共享荣华是早晚的事。长义那小子这是对他没信心？
絮儿作为旁听者，冷静仔细记着孟长义说的每一处细节，就是没往自己身上联想。
“她是我心里的魔，魂里的咒。”
崔景打了个冷颤，这种话他竟然说的出口？
孟长义还在对着絮儿“诉衷肠”。
“离她远了不行，沉郁肠结；近了更不行，心乱如麻。”
崔景若有所悟点点头，难怪长义与他说话总是简练明了从不拖沓，原来是快刀斩乱麻。
至此，絮儿依旧没猜到孟长义要说什么，或许只是身边没合适的人去倾诉？
“孟大哥，越说越邪乎了啊，你莫不是撞到妖怪了吧？”
孟长义突然惆怅起来。
“她是个妖怪反而更好，我宁愿奋不顾身卷入一场因果。妖怪命长，舍我二三十年，此生无憾。”
崔景满意含笑，果然没看错人，二三十年呢，一辈子能拆出几个二三十年相伴呀？
也是孟长义大意，全副心思都在面前的姑娘身上，完全想不到会有另一人一句不差套在自己身上。
絮儿一双眼里闪着精光，现在才琢磨出味儿来，孟长义这个老男人，思春而不自知了吧？！
孟长义看她乱转的眼珠子便知道，这丫头该是没想他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絮儿张口便问：
“啧啧……孟长义，看不出来啊，你还是个老童子呢。”
“噗～哈哈哈～”
响亮且爽朗的笑声传到耳中，絮儿瞄一眼孟长义，奇怪看着门外。
至于孟长义，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