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皱起了眉头。
这是许久未曾体验过的异样感受，就像变成了幽灵一般。
准确地说，是只有意识存在，但身体却不见了。
“嘿嘿，徒弟啊，感觉如何？”
在我的意识旁边，老爷子双手抱在胸前，悠然地漂浮着。
或许是因为万术老人本身就是我的技能的缘故吧，他似乎很自然地适应了这种状态。
“能理解为师的感受了吗？这就是你的灵魂的样子啊。”
“灵魂的样子……”
“没有了身体，感觉是不是有点飘忽不定？这种感觉不算美好吧？嘿嘿，所以啊，人一定要在活着的时候懂得感恩，知道吗？”
老人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那是一张渴望生者的亡者之脸，是一种生者难以体会的表情。
这是我如今仍无法感同身受的情绪。
“啧，我好像多说了些废话，看你这奇怪的表情。咳，好吧，我们看看吧。”
没多久，老人甩去了脸上的苦涩，开始环顾四周。
“这里是哪儿？皇城的觐见大厅吗？”
“嗯，看起来像是。”
觐见大厅很宽敞，但并不奢华。
原本应该镶满金饰或宝石的地方早已褪色，斑驳不堪。
蛛网遍布角落，仿佛时间的痕迹。
一些地方已经腐朽，甚至长出了青苔。
这一切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衰亡国家的遗迹……
“那边有两个人，我们过去看看，快些。”
“好的，老爷子。”
我们走过破旧的地毯，朝觐见大厅的尽头走去。
在那里——
“唉，为了推翻这皇位，不知牺牲了多少人……如今回头看，这不过是个破旧又毫无价值的东西……”
一名满脸胡须的老人背着手，眼神中充满了虚无与怅然。
在他身后——
“卡登老爷，您身体不适，快进屋休息吧，外面风大。”
一名随从模样的年轻人恭敬地看着老人，语气中透着关切。
“咦？”
老人无意间低声嘟哝了一句。
“这次怎么又来了个老骨头士官？”
他的话正好说出了我的心声。
“呵呵，难道……这是那时候？看样子，这是他成为‘绝对者’时的样子啊。”
“确实是这样。”
我赞同地点点头。
“现在的他完全散发着绝对者的气场，与革命军司令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呵呵，说是记忆重现，结果竟然跑到了未来？”
“嗯，毕竟技能的发动本身就意味着是亡者的记忆。骷髅本来就是一堆骨头啊。”
无论是革命军司令时的样子，还是眼前这副衰老的模样，都是骷髅记忆的碎片。
也就是说，这些画面都是过去的记忆片段。
“我们继续听下去吧，他们似乎还有话要说。”
“明白。”
我们沉默下来，注视着眼前这位像是在回忆往事的老年卡登。
“咳咳，身体是越来越差了。再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和平已经到来了，我也没什么用了。”
“您怎么能这么说！”
随从听了这话，显然无法接受，大声喊道。
“您是整个旧帝国所有平民的偶像，是无可替代的英雄！您为那些在饥饿与劳役中挣扎的人们带来了自由与和平，还曾阻止了无数威胁世界的恶徒！”
“是啊，确实有过那样的事情……”
“您知道吗？有多少年轻人因为仰慕卡登老爷而拿起了盾牌？传说中，那种连巨龙的龙息都能挡下的防御大师盾术，至今仍是战士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所以，请您不要再说那些消极的话了。如果您真的那么做，全国的人都会陷入无尽的悲痛之中。”
“呵呵……小伙子……”
然而，即使听了随从的恳切劝说，卡登依旧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我有一件事感到很后悔。”
他低下头，茫然地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的手心。
“我发起了革命，能够为那些信任我、为我而战的人们带来自由，这让我感到欣慰。但……”
“……”
“我却用这双手杀害了太多的人——为了我的理想。”
“可是……！”
“我知道的，我明白。想要不通过残酷战争就赢得自由，这种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和奢侈……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后悔啊。”
卡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技能的效果吗？
我能本能地感受到他那复杂的情感。
他对那些因煽动或错误教育而死在自己军队手下的平民，以及皇室派的士兵，怀有深深的痛苦和愧疚。
“那些真正吃饱喝足的是贪婪的特权阶层，可为什么这些士兵却要为他们卖命，最终无辜牺牲呢？”
无知。
如果无知是罪，那他们确实犯了错。
如果他们曾经哪怕只尝过一次自由的滋味，
如果他们稍微体验过哪怕片刻的真正生活，
他们还会愿意为了皇帝而战吗？
还会愿意为了那些连一粒救命稻米都要掠走的贪婪者举起刀剑吗？
“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会尝试更加努力地劝说他们……我会用更聪明的方式去战斗……”
“卡登老爷……”
“我只是有这样的想法，虽然自私。如果有人能抹去我的记忆，把这些残酷的回忆抹去或者重写，那该多好……也许，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不是吗？”
“您怎么能这么想……”
卡登后悔了。
即使他在一个没落帝国的废墟上建立了和平，
即使他因此成为了万人敬仰的英雄，
但遗憾的是，他依然无法放过自己，他的内心始终在自我苛责和折磨。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看着那双轻轻颤动的手，卡登低声喃喃着。
“……”
随从望着这样的卡登，却无言以对。
“……”
“……”
我和老人也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沉默不语。
直到回忆结束，屏幕上浮现出一条信息——
【技能“记忆重现”（S级）已结束。】
“嗯……”
“……”
当我睁开眼，和老人一起重新回到战场时，我们依然沉默无言，只是对视着。
良久，还是老人打破了沉寂，开了口。
“如果刚刚看到的真是骨4的前世，那他真是个愚蠢至极的家伙。”
老人“啧啧”地咂了咂嘴。
“真让人感到无语。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却还在后悔，把大好时光浪费在无谓的悔恨上，简直可笑……”
亡者眼中，生者的烦恼总是显得无比可笑。
生命本身如此宝贵，
却因为无意义的纠结而浪费，这点亡者是无法理解的。
“正如每个人的想法各异，每个幽灵的执念也不尽相同。”
正如当年老爷子经历过的一样，
防御大师卡登也有他的“执念”。
而我至今为止经历的所有媒介体地下城，
清关的关键都是通过帮助某人解开他们的“执念”。
所以——
“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我点了点头。
老人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就是说，只需要解开那个老家伙提到的执念就行了，对吧？”
“没错，正是如此。”
我能够感受到，现在这个战场，
正是卡登最为后悔的那个瞬间。
革命军大军在皇城前列阵对峙，
皇室派士兵与他们针锋相对，
而那些高官显贵和皇族则深藏在皇宫之中，瑟瑟发抖。
“战争的胜利者会是革命军吧。但过程一定会异常惨烈。双方都会残忍地屠杀、折磨，
有人会失去至亲，有人会与爱人永别。”
“任何战争不都是如此吗？”
“但卡登想要的，是一场没有流血的战争。”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地下城的难度是A级。
“仔细一想，这真是个疯难度啊。”
A级，等同于我和埃尔德林、德米尔解决过的“森林与岩石”的级别。
“确实如此。”
老人点点头表示赞同。
“没有流血的战争，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要想实现，得让对方所有士兵都放下武器才行……”
“……”
的确如此。
我感到一滴冷汗从额头滑下。
“尤其以你的脑袋，这事完全不可能。”
“什么？脑袋？”
听到老人突如其来的嘲讽，我不由得愣住，满脸错愕地看着他。
老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臭小子。你虽然在自己的世界里体会过和平，但他们这些家伙都是普通人。你知道这种难度有多可怕吗？”
“知道……当然知道。”
正因为知道得太清楚了，我甚至希望自己根本不知道。
这简直是让人去对狂热信徒说：“试着换个神信信吧？”
而我，既不擅长说服别人，
也只会挥舞手中的武器。
“唉，真让人头疼。”
我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到底该怎么办呢？
即使绞尽脑汁思考对策，我的脑袋还是像要炸了一样。
就在这时，系统的提示信息突然弹了出来：
【请选择两个阵营之一。】
【1.皇室派】
【2.革命军】
【选择后协助该阵营结束战争。】
“这个该死的系统真是烦人。”
就在我头疼的时候，老人再次开口了。
“小子。”
“嗯？”
“有必要非得那么做吗？”
“什么？”
“我的意思是，非得去煽动皇室派的士兵不可吗？”
‘嗯？’
“看看吧。”
老人露出一抹笑意。
“为师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一次不是通过暴力来解决冲突的。”
‘什么？’
这话……听起来确实很符合老爷子的性格。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重新教育那些被洗脑的人呢？直接用你刚学会的暗杀术，把皇帝和贵族统统干掉，不就行了？”
‘啊？’
“反正他们也只是为了保护皇帝和贵族而战。如果你把他们的保护目标统统解决，这不就是所谓的无血战争吗？”
‘可是，这样皇帝流的血怎么算？’
“笨小子，那是无可避免的。如果骨4连这个都后悔，那他才是真正的蠢货。这种人的‘执念’，根本没必要解开。”
‘……’
不得不说，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老爷子式”的解决方法。
暴力万能的逻辑！
不过，作为一个习惯了地下城攻略的玩家，我竟然没法反驳。
‘这个方法……听起来其实还不错。’
对方士兵实力并不算强，似乎可以试试。
‘至少比用嘴巴去说服更有可能成功。’
“那还愣着干嘛？”
老人咧嘴笑了笑。
“赶紧行动吧。”
‘那就试试看。’
决定之后，我立刻行动。
没有时间犹豫。
拖得越久，伤亡越大，解开卡登“执念”的难度也会越高。
‘那我们先去皇室派那边吧。’
老人的计划简单粗暴：
凡是带点权力气息的，全都解决。
也就是说，除了那些单纯听命的普通士兵外，其他人统统由我亲手处理掉。
‘不过，这也挺费劲的啊……’
“比起对付那些‘影狼’还难吗？”
‘当然不会。’
哦，对了。
这么一想，最近为什么感觉地下城难度低了呢？
原来是因为之前我曾以极限方式通过了着名的“德莱拉的试炼”。
就像一个英超mVp跑去踢社区联赛，这种落差让一切都变得简单许多。
【进度时间– 20:10:00】
过去的五小时里，我们在皇室派势力范围内到处活动。监听士兵的对话，收集情报，偶尔绑架几个人，或者偷走信鸽获取信息。
‘初步调查发现，需要解决的皇族大概有十人，贵族数量多一些，大约两百人。另外……’
“还有那些狂信徒，一个都别放过。”
帝国联合势力主要分为三部分：
皇族、贵族、教团。
皇族和贵族大多躲在皇宫深处，而神职人员则站在战场中央，与士兵们并肩作战。
“等等，小子，停一下。”
老人忽然叫住了我。
“系统不是一直在提示你选择阵营吗？”
‘是的，现在还在闪烁提示呢。’
“你选了吗？”
‘还没有，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所以就搁置了。’
本来我可能会直接选择，但心中那种隐隐的不安让我放弃了这个想法。
反正只要解开卡登的“执念”就够了。
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要选择。
到目前为止，我的直觉胜率可是百分之百，所以我相信它。
“嗯，做得好，小子。”
‘为什么？’
“看那群神职人员中……”
我潜伏的地点，老人指向了某处。
“看到那个女孩了吗？”
‘嗯，是那个被称为圣女的吧？士兵们似乎很尊敬她。’
我顺着他的指引，看向远处。
那是一名金发女性，她用温柔的双手轻抚着受伤士兵的伤口。
她是教团中最顶级的治疗师，也是他们的骄傲。
‘咦？’
看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就在这种熟悉感还未完全消散时——
“那女孩……”
老人开口了。
“骨骼看起来像是骨7啊。”
‘什么？’
我的脚步停了下来，满脸震惊地看着他。
骨7，那不就是治疗师骨7吗？
我的第七位骷髅战士？
‘真的？’
什么情况？
难道说，拥有“执念”的人不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