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无比严厉:“那么,请你告诉我!当你们的勘探舰队在遥远的异常重力井中迷失,船员们在绝望的孤寂中一个个精神崩溃、自我毁灭时,他们的‘神圣’和‘尊严’在哪里?!”
“当两个文明因为无法理解对方一个简单的文化手势,而引爆全面冲突,亿万生灵在炮火中瞬间化为宇宙尘埃时,那些逝去的、连意识都来不及留下印记的灵魂,又该向谁去控诉这桩最野蛮的‘谋杀’?!”
“当母亲抱着孩子被坍塌的建筑掩埋,当整个星球因为可避免的误解而陷入战火,你所珍视的‘独特意识之流’被强行掐断时,你所坚守的‘个体尊严’,在冰冷的死亡面前,又价值几何?!”
他的每一句质问,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代表们的心上。
这些血淋淋的、宇宙中每天都在发生的现实悲剧,似乎正在嘲笑着看似高尚却无力的伦理指控。
“集体记忆库,”砾岩的声音再次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是为了让一个年轻的工程师,能瞬间继承另一个文明耗费万年积累的建造技艺,去建造更坚固的家园!”
“是为了让一位艺术家,能体验到基于完全不同感官维度下的美学震撼,创造出前所未有的艺术形式!”
“是为了让一个格拉克战士,能真切地感受到一个人类家庭在失去家园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从而在他扣动扳机的前一刻,熄灭那毁灭的火焰!”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银河:“这难道不比让你们固守在各自狭隘、孤独的个体体验里,然后因为无知、误解和猜忌而永无止境地互相杀戮,更加神圣吗?!更加符合生命追求共存与升华的终极意义吗?!”
他的话语如同狂暴的冰雨,将“深澜国度”代表那悲愤的火焰几乎浇灭。
那位水生代表身上的光芒变得黯淡,波动也缓慢下来,仿佛被这连番的诘问击中了要害。
但最严峻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克劳狄安女王,这位银联的前任轮值主席,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依旧保持着特莱拉克斯人特有的优雅,但任谁都能看出,那优雅之下蕴含的沉重与决绝。她的目光平静地看向砾岩,那目光中没有了之前的愤怒或恐惧,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悲哀和不容侵犯的威严。
“砾岩主席,”她的声音如同古老的钟声,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代表的感知中,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感谢您为我们描绘了一个高度效率化、高度秩序化的未来图景。您详细阐述了‘源网’、‘专业化分工’、‘意识记忆库’,乃至接下来要讨论的‘强制性文化交换与混居’和‘终极仲裁机制’,所有这些提案,在技术上或许无懈可击,在逻辑上或许环环相扣。”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再次定格在砾岩身上,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但是,请允许我,以一个见证了银联数百年风雨的古老者的身份,指出您所有这些宏伟蓝图之下,那个冰冷、坚硬,并且令人不寒而栗的核心。”
她的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您所有这些政策的最终指向,都是在系统性地、不可逆转地、彻底地瓦解每一个成员文明历经亿万斯年演化才形成的,独立主权与独特文化认同!”
“主权沦丧!”这个词如同惊雷,在会场中炸响!瞬间引发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强烈的震动!
“没错!这是对我们主权的赤裸裸侵犯!”一个甲壳文明的代表敲击着胸甲,发出铿锵的抗议。
“银联是自由文明的联合体,不是帝国!我们加入联盟是为了合作,不是为了被同化!”一个能量生命体的光芒剧烈闪烁。
“文化独特性是我们的根!强制混居只会带来冲突和文明的消亡!”
“我们绝不会放弃自主选择发展道路的权利!”
声浪几乎要掀翻“方圆之眼”的穹顶。
克劳狄安女王抬起手,她那纤细的手指仿佛蕴含着奇异的力量,竟然让沸腾的会场再次勉强安静下来。
她紧紧盯着砾岩,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将我们所有的能源命脉捆绑在一起,剥夺我们自主发展的经济基础。”
“你将我们塑造成你设计好的、巨大机器上的一个标准化齿轮;你甚至企图将我们最私密、最核心的意识都连接起来,抹去个体与文明的边界。”
“那么,到了最后,‘伊克斯’、‘特莱拉克斯’、‘绿荫’、‘深澜’......这些曾经闪耀在银河历史中的名字,这些代表着无数故事、无数悲欢的文明符号,还有什么意义?!”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无比清晰:“我们与你那个庞大、冰冷、高效的机器上的一个螺丝钉,又有何区别?!您所追求的,根本不是什么‘文明的升华’,而是文明的终结!是多样性死亡后,万马齐喑的宇宙坟场!”
这番指控,如同利剑,直指砾岩计划的本质,也道出了在场绝大多数文明代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面对这直刺心脏的指控,以及会场内几乎要彻底失控、甚至有演变成物理对抗的趋势。
砾岩的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终于图穷匕见”的嘲弄。
他没有立刻反驳,甚至没有试图去压制那些怒吼和抗议。
他只是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双臂抱在胸前,仿佛在欣赏一出与自己无关的、由恐惧和愤怒演绎的戏剧。
他任由那混乱的声浪持续了将近一分钟,享受着这种绝对的、掌控一切的感觉。
然后,他仿佛看够了,才慢条斯理地、轻轻按下了主席台上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按钮。
嗡——!
一股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能量脉冲,瞬间以光速扫过整个“方圆之眼”!所有代表的发言器指示灯瞬间熄灭,会场的公共扩音系统被强制切入静音状态。
无论代表们如何用力拍打发言键,如何释放最强的信息素,他们的声音都无法再通过官方系统传播出去。
整个巨大的球形空间,陷入了一种科技强权制造出的、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只剩下砾岩面前那支话筒顶端的幽蓝光点,如同恶魔的眼睛,在寂静中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