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扬州城外，运河水汽混着两岸柳絮，在暮色里漾出一片朦胧。
官道尽头的茶寮早已打烊，唯有檐角那盏残灯还在晚风里摇晃，将两道对峙般的身影拉得老长。
云初微立在茶寮阶下，月白长衫被风掀起边角，露出腰间悬着的那枚羊脂玉佩——玉佩上雕着半朵莲，另一半在“主上”手中。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佩边缘，目光却落在对面那个玄衣男人身上。
封磬刚带着万圣道的人赶到，玄色劲装外罩着件墨色披风，披风下摆还沾着些未干的泥点，显然是快马加鞭而来。
他身后立着七个黑衣人，皆是气息沉凝，腰间佩着刻有“万圣”二字的青铜令牌，即便在昏暗里，那令牌上的蛇形纹路也透着股森然。
“大祭司倒是比约定早了半个时辰。”
封磬的声音里带着些风尘仆仆的沙哑，他抬手解下披风，露出左臂缠绕的绷带——那是三天前在江南道截杀追兵时留下的伤。
“万圣道的人已在十里外布下暗哨，龙灵会的人半个时辰前刚过瓜洲渡，许知之应该快到了。”
云初微没接话，只是抬眼望向运河方向。
暮色渐浓，远处传来几声隐约的船桨声，她忽然轻声道：“封磬，你可知段无海为何要抓那些武林人？”
封磬皱眉。段无海可是前任武林盟主，德高望重，武功高强，一手“化骨掌”阴毒无比，没想到竟然假死脱身。
此刻突然在扬州附近掳走百余名武林人士，任谁都觉得蹊跷。
他正欲开口，茶寮后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衣袂破风声，随即便是许知之清冷的嗓音：
“启禀大祭司，龙灵会传来消息，消失的武林人士大概有百余人，被段无海关押在何处，属下还在探查。”
许知之从茶寮后绕出来，一身青衣沾着露水，显然是刚从水路赶来。
她身后跟着四个灰衣人，每人手中都提着个用油布包裹的物件，放在地上时发出沉闷的碰撞声——细看竟是四颗头颅，发髻上还别着段无海手下特有的铁制骷髅簪。
云初微的眉头猛地蹙起，那半朵莲玉佩被她捏得微微发烫。
她想起三日前主上送来的密信，信上只写了八个字：“段氏异动，恐涉旧部”。
旧部……难道段无海背后，是那些当年背叛南胤的余孽？
“主上在城内的落脚点是否寻好？”
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已没了方才的平静。
“已按大祭司的吩咐，设在东关街的胭脂铺后院，四周布了三层暗哨，都是龙灵会里跟着您十年以上的老人。”
许知之躬身行礼，青衫下的手却悄悄按在腰间短刃上——她能察觉到，封磬身后那七个万圣道高手的气息，在听到“主上”二字时都变了变。
云初微指尖在玉佩上划过，目光扫过封磬：“封先生的人，可信？”
封磬眼神一凛。
万圣道虽然人员比较复杂，不过他万圣道的人，谁敢对主上不利，他第一个宰了他。
他沉默片刻，忽然扬声道：“万圣道上下，若有半分异心，任凭大祭司处置。”
说罢解下腰间令牌扔给身后一人，“去，让在外围的弟兄都撤到城门附近，没有大祭司的令，谁也不许靠近东关街。”
那黑衣人接了令牌，领命离去时，脚步轻得像片落叶。
云初微这才转向许知之，语气陡然转厉：“知之，传本座令，莲花楼所有人员，一半去搜段无海的下落。”
“不仅要查他把人押在何处，还要查清楚他最近与哪些人往来，尤其是那些戴着银质面具的——记住，是所有往来，哪怕是给茶水铺送柴的，都要查。”
“另一半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茶寮外的黑暗，“潜入东关街周围的民居，与万圣道的人交替值守。”
“从主上入城起，主上百丈之内，不许有任何生面孔，哪怕是只野狗闯进去，守值的人提头来见。”
许知之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莲花楼是以主上的名字命名的，向来只负责传递消息，从未参与过护卫之事。
她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在触到云初微眼底的寒意时把话咽了回去，躬身应道：“属下亲自带人去查段无海，主上这边有您和封先生，定能无碍。”
“你亲自去？”
云初微挑眉，随即颔首，“也好，你做事最稳妥。”
她抬手示意许知之起身，指尖却在这时微微收紧。
“记住，莲花楼的人若敢有半分懈怠，不必报给我，直接处理。”
最后几个字出口时，她周身的气息骤然变了。
方才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仿佛被晚风卷走，月白长衫下透出的压迫感竟让空气都凝了几分，连封磬都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他认识云初微近一年，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仿佛一朵骤然绽开的毒莲，温柔的花瓣下藏着淬毒的锋芒。
“属下遵命。”
许知之抱拳行礼，声音里添了几分肃然。
“那属下先行告辞。”
她转身时，腰间短刃划出一道冷光，身后四个灰衣人立刻跟上，五人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运河边的芦苇荡里，只留下那四颗头颅在地上静静躺着。
茶寮前只剩云初微与封磬二人，檐角的残灯突然“啪”地一声爆了个灯花，照亮云初微紧抿的唇线。
封磬终于忍不住开口：“大祭司，段无海虽强，却未必能惊动主上。
“您这般兴师动众，会不会……”
“封先生可知，十年前本座被围杀于雁门关，带头的是谁？”
云初微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是段无海的叔父，段长空。
“当年段长空死在本座剑下，段家满门被灭。”
她抬手抚上鬓角，那里藏着一道极浅的疤痕，是当年段长空狗急跳墙时留下的。
“如今他带着百余名武林人回来，你觉得，他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别的？”
封磬瞳孔骤缩。
十年前，他怎么不知？那段长空家满门竟是被她所灭，不过，这与段无海有何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