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营校场，一座临时搭建，高有七尺的木台上。
高顺身躯挺直，迎着鹅毛飘雪，一动不动望着台阶下，不到五百人的老兄弟
他内心一阵愧疚，若不是自己，兄弟们何至于此，何至于今日境地。
谁家没有父母老幼，谁不是爹娘生养的，谁不是百战余生者...
自己带着他们往火坑里跳，有没有问过别人的感受，有没有考虑过与想法！
原本七百多人的陷阵老兵，经过白日里的攻城血战，此时还剩五百人。
一战折三分之一，而且几乎个个带伤，但此刻他们听到将军的命令，却顾不得身上伤势，以最快速度汇聚于此。
“兄弟们，是吾对不起你们！”
高顺虎目沉痛，这名铁血的汉子，深深一躬：“吾对不起死去的兄弟，对不起他们身后的父母族人！”
“若不是吾一意孤行，也不会陷尔等于险地....”
以陷阵营之精锐，七百人分散于八千名奴兵之中，就算白日攻城惨烈，其伤亡也不该如此惨重。
但郭藴为了以身作则激励士气，命各部队长带头冲锋血战，这些人每每冲在最前方，战斗在最前线。
直面无情刀剑，即使身经百战的陷阵营，也不免伤亡惨重。
望着个个带伤，却坚持列队的老卒，高顺虎目微红，他平日治军严谨，铁石心肠亦不会轻易动摇。
但今日，他却丢掉了为将的底线，直接道：“众位皆是我并州勇士，都是守卫边疆，百战还生的英雄…”
“如今却因为吾一己之私，而牺牲在五原，吾之罪过…”
“今日，吾便与尔等言，若不想继续参与明日攻城的，可以退出...”
“吾虽不能允兄弟回师并州，但以各位之悍勇，想来夏军各位将军，会真心接纳....”
校场寂静，众人无言，一时不知如何抉择。
亦如高顺所言，想临阵回乡是不可能了，但他们却能转身加入夏军，对于这些人，各部将士肯定举双手欢迎。
陷阵营的兵，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其中厉害，很多将领白日里都见识过了。
但他们是并州军，是雁门边卒，夏军将领只能看着眼馋。
但是今天，陷阵老卒离心，他们的机会来了。
北风呼啸，裹着地上冰雪，宛若冷刀子，刮得脸颊生疼。
陷阵营五百多名将士，皆挺身矗立，静默无言。
“将军！”良久，一名全身裹着血色绷布的精壮汉子，缓缓出列。
他一瘸一拐，走到高顺面前拜倒：“将军，吾苏熊，佩服郭将军的仁义，敬服您你的为人...”
“但奴营中，那些懦种，那群白眼狼，真的不值得您用命，更不值得我等兄弟为之死战...”
说到这，苏熊猛然抬首：“我管不了别人，也代表不了别人，但我能决定自己这条命为谁战，为谁死...”
“那群奴种，那群白眼奴隶，不值得老子拼命......”
“高将军，俺也不干了，这条胳膊就当喂了狗，一群白眼奴隶老子带不动…”
“他们不配，不配我等兄弟为之流血牺牲...”
“还有我...”有人带头，不少受到奴隶白眼的士兵，毅然出列，不愿意在带领奴兵战斗。
战场上刀剑无眼，精神紧绷舍命流血拼杀的同时，内里也承受着很大的压力。
他们是战场老卒，退下来之后，不需要别人安慰也能挺过去，甚至他们还要肩负起安慰其他人的责任。
其中复杂难言，自己承受着压力，在去开导别人，还要承受奴隶们的绯言绯语，心中何想。
奴兵们是复杂的，他们或许不敢对主人还口，但却敢对杀人不眨眼的陷阵老卒龇牙。
不是因为前者强，也不是后者好欺负，而是这些老卒为他们拼命，为他们流血，为他们奋战，为他们争命，所以他们敢龇牙，敢出言嘲讽。
这种人不要多，一千个人里出现一两个，就能将陷阵老卒那紧绷的情绪整崩溃，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人心复杂。
风雪飘摇，稀稀落落中，随着有人明志，士兵们三三两两出列明志。
最后五百多名陷阵将士，愿意继续留下者，不过三百之数...
不是所有人能忍受白眼，同样也不是所有人都是白眼狼，至少留下的这群人他们或许忍受了白眼，或许没有受过白眼，谁知道呢。
离开的人也没有人嘲笑他们，至少他们血战杀敌没有含糊，此时就算离开奴兵营，外面还有几位将军乐于接收这些悍卒呢。
不管怎么说，他们的能力大家都看在眼里，自然不会说什么从一而终，反骨仔白眼狼之类的话。
“罢！”看到这里，高顺也不想强求什么，沉声道：“尔等也去吧！”
“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陷阵营，誓死追随将军…”
“踏踏！”留下的三百人，轰然踏前，高声立誓：“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我等…有死无生…”
他们是坚韧的，不但体魄坚韧，心志也更加坚强。
他们能忍受流血，能忍受牺牲，甚至能忍受白眼狼的冷语，这是不可多得的韧性。
若是此战不死，他们很可能会成长为战士，合格的战士。
高顺眸光沉重，掠过一众视死如归的将士，一时难言：“诸位都是好样的，无论是想离开的，还是想留下的，没有一个孬种…”
“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很好了...”
“真的...很好了...”
高顺迎着冷风，喃喃自语，虽然明知道，任由军中将士离营，会对奴兵士气深有影响，弄不好郭大人也会重罚于己。
但有些事不得不为，他这名将军已经做的不地道了，如果此刻在硬逼着其他兄弟去死，内心的那道坎过不去。
自己被罚或者砍了脑袋，换军中兄弟的性命，值不值，这是个问题，但有些事还是要做。
亦如郭藴此前所行，对于某些底线，有人选择坚守，有人却在红尘中被染色。
当陷阵营将士的事情，传到正在处理军中伤兵的郭藴耳中时。
他沉默半晌，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做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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