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全在央视工作,是个专拍人文历史纪录片的导演。
打入行到现在,已经快四十年了。
在他职业生涯中,由他主导的项目,叫得出名号,且顺利播出的,大大小小足有三十多个。
可以说,在他的领域,再也没有比他经验更丰富的人了。
之所以不说自己是最好的那个,纯属体制内工作太久,谦虚惯了。
他拍文物,拍历史,拍宫廷密辛,拍政治博弈,拍社会民生……
就连烟火气十足的美食纪录片也拍过了。
在他看来,他的职业生涯也就到这了,该体验的,全都体验过,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等明年四月份正式退休,差不多就可以着手写回忆录了。
往后余生,生活重心大概就会放在遛鸟、种花、钓鱼、下棋、养猫、打太极之类的事情上面。
没想到有一天,他竟会因为自己的名字,被人强行拉到一条全新的赛道上去。
起因是,陆氏掌权人陆卫东亲自上门,反复请托,只为请他出手,替自家小儿子两口子,拍一部婚礼纪录片。
这部纪录片从婚礼的筹备开始拍,到六礼、正婚礼、婚后仪俗,历时好几个月,时间跨度很长,但工作量并不算大。
足够专业,有能力接下这活儿的导演,全国上下起码能找出二十多个,因为这活儿是真没什么难度。
但名字吉利成他这样,仿佛为婚礼纪录片量身打造的,只有他一个。
于是,他就被这一家子给选中了,三顾茅庐也要坚持请他。
陆家诚意满满,万福全也没想过,有一天能接到这样的工作请托,实在好奇最终成片是什么样子,于是欣然应下。
这场婚礼,所有流程,由一群专家学者根据明朝世家大族史料,反复协商过后,才定下来。
各个环节都有专人负责操持,他只需带着人忠实记录每一步即可。
连剪辑,都有人接手,到时候他只需动动嘴,阐述一下自己想要的效果就行。
毕竟,星光传媒是业内龙头企业,手头不知多少国宝级剪刀手。
他可以自由发挥自己的艺术才华,将这场婚礼拍成人文艺术的巅峰之作。
电视台得知此事,甚至提前买下了纪录片首播权,免了他还未退休,签约时面临的麻烦。
纪录片正式开拍,从一个窗明几净的会议室开始。
一群专家学者戴着手套,面前摆着一本本史书,在那兴致勃勃的讨论,古人的婚礼是如何举行。
奔着弘扬中华文化的目的,这个环节拍得很细,专家学者们讲解得也很清楚。
什么社会地位,穿什么礼服,遵循什么流程,全都有历史记载为证。
如今封建王朝早已覆灭,只要有钱,想要按照皇帝大婚的规格来办,也没有问题。
但团队沟通的时候,顾兰溪选择了按照普通官员的标准来。
主要庶民礼服太过寒酸,这样更能两全。
确定好流程,就开始正式进入准备工作。
重中之重,就是小两口礼服,以及婚礼现场设计,此外,光喜帖设计,就好几个版本。
万福全那阵子把摄制组分成足足四组,分别跟进。
其中一组,还到小两口身边,专门录过顾兰溪通过线上会议,与团队认真探讨各项事务的详细方案,以及陆南亭在各种工作间隙,利用碎片时间写喜帖的样子。
这对忙得抽不开身的顶流夫妇,为了他们的婚礼,照旧能抽出时间。
如果真的很想拥有完美婚礼的话,这世间,多少人还能比他俩更忙呢?
归根到底,不过是用不用心的问题。
而用不用心,除了本人性格原因,最大的影响因素,就是够不够爱了。
而陆太准备起这些东西来,因为经验丰富,更是得心应手。
三个月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
若是动作快点,拍部电影都够了。
但被各种琐碎的事情一分,就变得格外不够看。
小两口都是奔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去的,这场婚礼,几乎穷尽了他俩所有想象。
而陆太就像个毫无底线的叮当猫,但凡他俩想要,就会想方设法达成。
比如,为了让婚礼变得更有内涵,顾兰溪提出,要最大限度的,融入各种非遗技艺。
为此,陆太带着团队,整理了整整三天,最后整理出来一本好几十页的非遗册子。
内容包括“服饰与配饰:非遗技艺织就的“体面””,“仪式与空间:非遗手作营造的氛围感”,“信物与纪念:非遗手作的情感载体”等,足足六个部分。
大到婚服用什么工艺,小到庭院中随处可见的灯笼,甚至分发给来宾们的香囊,无一不精,无一不美。
可以说,陆太整个四季度,都在为这件事操劳。
但她并未感到疲惫,反而每天都喜气洋洋,整个人活力四射,看着完全不像六旬老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眨眼就到了一月下旬。
顾兰溪终于从杭州出差回京。
此时,距离腊月二十六,婚礼正礼那天,已经只剩十天。
备用婚鞋上那颗不够完美的珍珠被换下,所有准备工作,才卡着时间线,宣布完成。
在六礼之前,因为陆顾两家一南一北,顾兰溪还要南下广州,去做一件事——迎母亲牌位进京,参加她的婚礼。
所以她只在家里歇了一晚,就开始行动起来。
这场婚礼,不仅仅是两个小辈的结合,还是两个家族,战略意义上的结盟。
顾氏各支各脉都派了代表前来参加婚礼,等顾兰溪进了祠堂,叩拜过列祖列宗,抱着她妈妈的牌位出来,所有人就会和她一起,乘坐顾氏提供的私人飞机,直接飞回bJ去。
那天是个艳阳天,按照顾氏族规,本不允许摄制组入内拍摄,但经过摄制组努力,又恰好各支各脉都有代表回来,还恰逢顾兰溪出嫁,最后还是得到了拍摄祠堂庭院和大致布局的机会。
因为顾氏祠堂至今仍在投入使用,里头还供奉着祖先牌位,建筑内部并未得到允许。
不过,这对万福全来讲,也够了。
他架着机器,以反复思量的镜头美学,拍下了顾兰溪捧着母亲牌位走出房门的那一幕。
她穿了一身白,扎着高马尾,头上扎了一朵坠着香槟色珍珠的丝绸头花。
整个人看起来好似一尊玉人。
从黑暗走入阳光下那一刹那,因光线影响,她眼底浮起闪闪泪花,但却缓慢的眨眨眼,露出个浅浅的笑,微微抬头,看了过来。
可怜万福全开年就要过六十大寿了,看到这一幕,仍忍不住心跳加速。
拍完收工,沿着长长的甬道往外走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一阵哀嚎,但眨眼,就只剩下风声。
他只当自己听错了,并未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