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贷要还，孩子要上学，明天的早会不能迟到。
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关心的更多是柴米油盐，是清晨挤上哪一班地铁，是傍晚市场里哪家的青菜更新鲜，是这个月的绩效工资能不能再高一点。
这不是冷漠，这是一种生存的智慧，一种在庞大世界运转中保护自己心灵不被无尽远方无数人们的苦难所压垮的本能。
然而，一个社会的温度，或许恰恰不在于它曾为一场灾难流过多少热泪，而在于当泪水风干、喧嚣散尽之后，是否还能在日常生活的水面之下，保留一份沉静的、不轻易说出口的记得。
记得那些牺牲，记得那些教训，记得在看似平凡的每一天背后，曾有人为我们付出过不可挽回的代价。
人们继续生活，但人们不会完全忘记；人们关心柴米油盐，但人们也会偶尔抬起头，望一望远方尚未散尽的烟尘，并确保那样的悲剧，永不重演。
bJ的夏末，依旧残留着燥热。但在安乐影业bJ总部大楼那间可以俯瞰半个cbd的奢华办公室里，空气却是有些凝滞。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车水马龙的繁华盛景，窗内，却弥漫着一股无声的、焦灼的压力。
江智强背对着宽敞的办公室，负手站在窗前。这段时间他都待在bJ。
老登穿着剪裁合体的定制西装，身形保持得还不错，但紧抿的嘴角和眉宇间那道深刻的褶皱，却泄露了他此刻不满心情。
老登手中拿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每日票房数据。
光滑的铜版纸上，冰冷的数据仿佛带着嘲讽的尖刺：
《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天眼影业）：累计票房 21.83亿元。
《捉妖记》（安乐影业）：累计票房 19.48亿元。
差距，2.35亿元。
这个数字，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江智强的心头，让一把年纪的他如鲠在喉。
他的眼神里，除了不满，就剩下嫉妒了。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送风声，反而更衬得这份寂静令人窒息。
《捉妖记》是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项目，投资巨大，耗时漫长，这期间又经历了主角吸毐，被迫换人。
这部电影更是他野心勃勃想要打造的系列Ip的开山之作，他本就不满足于这一部。在他的计划里，这是一个系列。
电影本身质量不俗，口碑和票房其实都已经获得了商业上的成功，19.48亿，放在任何一年都是足以傲视群雄的惊人数字。
但是，不够！远远不够！
因为华语电影市场已经有多部电影超过20亿Rmb的票房，年初春节档的《唐探》更是史无前例的超过30亿Rmb票房。
《速度与激情7》这部好莱坞大片不用说，就连被称为华夏动画电影里程碑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都先一步破了20亿达到21.83亿的票房。
尽管天眼影业出品的电影都是以精品着称，可《大圣归来》这部动画电影其实不在他江智强的眼里，至于原因嘛，不用多说，就是因为此前没有出现过能打的国产动画电影，大家都不认为天眼影业会成功。
但现实却狠狠地给了这些不看好《大圣归来》一记响亮的耳光，啪啪直响。
江智强一直以来的目标，从来就不仅仅是赚钱，也不仅仅是成功。他要的是在华语电影市场占据一席之地，更是想要成为重振香江电影行业的领头人，同时也想创造一个现象级的、足以载入影史的系列电影！
华语电影历史的票房纪录他是不敢想了，毕竟《唐探》的30亿纪录确实不好破。
可是20亿和19亿的区别，他还是明白的。
看似一线之隔，在宣传效应和市场认知上，却是天壤之别！
更让老登难以接受的是，压在他头上的，竟然是天眼影业的那部原本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动画电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一部动画片！它凭什么？就凭那所谓的“自来水”？凭杨简那小子的人气和眼光？这简直像是在嘲笑他江智强几十年在影坛的打拼和布局！而且，原本他是可以分一杯羹的啊，就因为一部《色戒》，他和杨简的关系闹僵了，至今没办法修复。
那小子也太小气了，一点肚量都没有。
而且，2015年暑期档的票房冠军宝座，眼看就要被《大圣归来》以微弱的优势夺走！
拿不到暑期档的冠军也就算了，可好歹破20亿啊。
老登越想气越不顺。关键是安乐影业也需要一个好看的票房数据来向电影市场讲故事，来为《捉妖记2》乃至后续系列铺平道路。
时间不多了，延期密钥的时间也快过半，这说明上映周期已近尾声，排片占比虽然在安乐的地网宣发努力下依旧维持在一个不错的水平，但与上映的前三周比起来，上座率已经开始不可避免地下滑了许多。依靠正常的市场表现，想要在剩余的时间里追上超过2亿的差距，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按照当前的趋势，在下映前能不能破20亿都是一个问题。
常规手段已经用尽。票补力度加到最大，宣传通稿铺天盖地，甚至动用了不少人脉关系争取排片……但，《大圣归来》的后劲实在太足，那股来自观众们自发的支持力量，顽强得超乎想象。
再加上杨简的号召力与天眼影业打下的出色基础，实在是打不过。
江智强的眼神变得越来越阴沉，越来越锐利。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办公室里垂手肃立的几个人——发行部的总经理、负责数据监控和渠道对接的核心骨干、还有一位是他多年的心腹助手，专门处理一些“特殊”事务。
这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太了解老板此时的脸色意味着什么。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准备不惜代价、不择手段的狠厉。
“差距，都看到了？”江智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莫名的重量，砸在每个人的心头上。
发行总经理硬着头皮开口：“老板，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只是对方……”
“我不要听借口！”江智强直接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不满，“最大努力？这就是你们的最大努力？被一部动画片压在头上？19.48亿！看着这个数字，你们不觉得刺眼吗？！20亿的门口了！就差这临门一脚！这一脚迈不过去，前面所有的辉煌都是踏马的扑街！”
他几步走到办公桌前，手指用力地戳着那份票房速报，指甲几乎要将纸张戳破：“21.83亿！暑期档冠军！我现在不要求《捉妖记》拿到冠军，也不介意成为别人的垫脚石！但是破20亿能不能行？！丢雷老母！！能不能破20亿？！”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几个人低着头，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江智强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是越想越气，越讲越气。老登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他知道光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他重新坐回宽大的真皮老板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的“哒、哒”声，每一声都像是在倒计时。
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这沉默比刚才的咆哮更让人窒息。
终于，他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但那冷静之下，却潜藏着更大的风暴：“正常的路，走到头了。市场规律？有时候，人得学会自己创造‘规律’。”
他抬起眼，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面前的下属，最终落在了那个负责“特殊”事务的心腹身上。
“阿明…”他缓缓说道：“我们的人，在下面院线，尤其是那些加盟院线、还有二三线城市管控相对没那么严的地方，能动用的‘资源’，还有多少？”
被称为阿明的心腹心中一凛，他当然明白老板所谓的“资源”和“能动用”是什么意思。他谨慎地回答道：“江生，这几年管得虽说不算严，但是平台数据透明度却是越来越高了，很多以前的操作手法风险太大……”
“我知道有风险！”江智强不耐地挥挥手，“但现在不是计较风险的时候！我要的是结果！是破20亿！你们都明白19亿和20亿的区别，我只要最终数据漂亮，过程有点‘技术性调整’，谁又会真的深究？历史只会记住胜利者！再者，也就差个几千万而已！在这么庞大的市场里，别说几千万，就是几个亿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他身体前倾，目光盯着阿明和发行总经理：“你们知道怎么做吗？”
阿明和几人对视一眼，大家在这个圈子混了那么多年了，都是老手，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江生，我有个想法，我们可以用公益放映的活动。”阿明见江智强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又继续道：“简单来说，就是我们自己花钱，买我们自己公司旗下29家影城的电影票，为特定人群免费放映《捉妖记》。利用公益场次获得我们想要的票房。就算到时候出现质疑的声音，我们也可以说是花了真金白银的，我们只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看到这部影片。”“你的意思是说，就是自己付费包场，虽然票房计算到了总票房中，但是自己是实打实地付了现金，我们也是要为此票房交税？”发行经理问道。
阿明看了江智强一眼，又解释道：“嗯，是要交税。不过我们是在自己的院线进行操作，我们只需要出一个5%的专项基金，一个3.3%流转税，然后我再交一个数字设备费，大约2%-3%，这样加起来就是10%左右。我们买自己旗下院线的票房，如果只按成本价计算，花费400万就能买到大约4000万的票房。如果是花费更多的资金，超过《大圣归来》也不是不行。”
的确，阿明这个公益场放映是个绝佳的点子，因为《捉妖记》的出品公司、发行方都是安乐影业，他提到的参与公益放映的29家电影院，那也是安乐影业的旗下的院线，操作起来不要太方便。
关键是，就算事情败露，他们也有合理的解释，电影局那边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最多就是警告他们一下。
实际上业内各大公司对电影票房进行注水，这是行业内心照不宣的灰色手段，电影局目前来说没有很好的限制手段。
就算是杨简早几年把猫眼这种网络购票平台捣鼓了出来，实际上也不能完完全杜绝这种注水现象。
江智强心动了，其实他早就有类似的想法，只不过有些事情不能由他来提出。
能用一种相对合理的手段让《捉妖记》的票房数据更加好看，花点钱算什么？在下一部他就能赚回来，甚至能赚更多。
《大圣归来》不是后劲足吗？不是上座率高吗？如果他旗下的一些影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某些场次‘莫名其妙’地爆满，但实际上却空无一人……这笔票房，会比《大圣归来》差？
就算是幽灵场，那他们也是付了钱的。
江智强手指敲打着桌面，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算计：“我们的‘买断式’包场，数据上报可以更‘灵活’一些。不要局限于我们旗下的院线，和那些有合作关系的影院经理沟通一下，在上报最终票房数据时，把服务费的比例，适当地多计算一部分进去！这部分钱，我们私下补给他们！总之，我要看到数据动起来！”
发行经理沉吟片刻，低声道：“江生，这些操作……需要下面的人手脚绝对干净，而且要打点的地方不少，尤其是服务费那块，涉及的分成……”
“钱不是问题！”江智强斩钉截铁，“我需要的是时间！是在最后这段时间，让《捉妖记》的日票房数据，尤其是排片占比和上座率，不能掉下来！甚至要逆势上扬！营造出一种它还有巨大潜力、即将反超的现象！哪怕……这些票房是虚的！只要最终总额突破20亿，甚至拿下暑期档冠军，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我们现在损失的钱，可以在第二部赚回来。”
安乐影业对于《捉妖记2》的筹备工作在第一部首周取得好成绩就已经开始了。
“还有，做得聪明点！多排一些场次。”江智强的意思是排一些幽灵场了，“别集中在一两家！分散开！用不同的影院、不同的时间段！不要用连号座位！模拟真实购票的随机性！时间就选在凌晨以后！票价可以做低，甚至可以做‘活动价’，成本公司来补！我要的是票房数字！”
“江生，天眼影业那边……”发行总经理还是有些犹豫，这次他是具体的执行人，如果是公益场还好操作，但幽灵场的话，他是真担心出岔子：“我的意思是，现在市场上就属他们的《大圣归来》、《战狼》和《滚蛋吧肿瘤君》比较热，如果被他们发现异常……”
他的意思很简单，天眼影业的三部电影都在热映，他们的操作难免会涉及到这三部电影，真要是被天眼影业那边发现了，到时候杨简计较起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发现？”江智强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发现又能如何？数据层面的事情，谁能说得清？院线系统偶尔出点‘差错’，票务平台有个‘数据延迟’，不是很正常吗？等他们反应过来，木已成舟！数据是我们的了！到时候，谁还会在意过程那一点点‘瑕疵’？媒体只会报道《捉妖记》破20亿的喜讯！你们要是操作得当，他们还会报道《捉妖记》是暑期档的冠军！”
江智强看向心腹，语气不容置疑：“阿明，这件事你亲自盯着。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联系所有能合作的院线经理和第三方票务人员。我要在明天一早，就看到效果！日票房数据必须给我稳住，甚至要涨！后续几天，持续操作！直到我们稳稳超过20亿，超过《大圣归来》为止！”
阿明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了，江生。我会亲自处理，保证手脚干净。”
“去吧。”江智强挥挥手，仿佛只是下达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指令，“记住，我要的是结果。过程，我不关心。”
这场小范围会议只持续了半个小时。当其他人陆续离开后，江智强单独留下了心腹阿明。
“阿明，还有一件事需要你亲自处理。”江智强递给他一个U盘，“这里面是需要特别关注的影城名单。其中一些影城的排片和上座率需要优化。”
阿明接过U盘，感觉它重如千钧，他明白这和公司其他人知道的合作友商不一样，这肯定是友商中的友商：“江生，多少场次比较合适？”
“每天增加10-15场特殊排片，时间安排在凌晨到清晨时段。每场显示满座，但实际上…”江智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毕竟深更半夜不会有太多人来看电影，但我们的公益精神可嘉，不是吗？”
公益场放映是阿明提出来的，他自然明白江智强的话是什么意思。
江智强点燃一支雪茄，“去吧，明天我要看到初步效果。”
阿明点点头，默默退出江智强的办公室。
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饶是阿明这种老江湖都感到一阵心悸。多年的行业经验告诉他，幽灵场这种做法风险极大，天眼影业那边不可能不会发现，一旦那边计较起来……但他跟了江智强快20年了，知道江智强的决定从来不容置疑。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江智强再次走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夕阳的余晖将高楼大厦染成金色，也照应着他的双眸。
他知道自己在玩火。但他更相信，在这个只讲成功的时代，只要达成了最终的目的，手段如何并不重要。更何况他并没有违法，只不过是踩在了一个灰色地带而已。自古以来，这个社会就不是非黑即白，更多的还是处于两者之间的灰色地带。他江智强生长在香江被殖民的时代，他更清楚这个道理。
他要的，是《捉妖记》的名字，以20亿票房、甚至是暑期档冠军的身份，为第二部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为此，花点钱，甚至是付出点微不足道的代价又有什么关系？
至少他认为就算得罪杨简不算什么大的代价，总不会像《色戒》那样，让那个天眼嘉禾不上他们的电影。只要他安乐影业的电影不让杨简找到借口，电影局也不可能看着天眼嘉禾扰乱市场秩序。
杨简只要没有合理的理由，他不上安乐影业的电影，那就是破坏两地的团结。
不过江智强是真的太不了解杨简了，他是那种担心破坏两地团结的人吗？安乐影业票房注水杨简不会管，但要是让他掌握安乐影业“偷票房”的证据，什么两地团结不团结的，他压根不在乎，他有理他怕啥？
周闰发、黄球生和杜蚊子感受就非常深刻。
回到在这边的临时办公室，阿明插入U盘，里面是一份详细的Excel表格，列出了全国37家影城的基本信息、日常票房数据和目标增量。
他才明白，就算他不提出公益场放映，江智强也已经有了计划。
他注意到，杭城百老汇影城被特别标记——这家平日票房从未进入全国前100的影城，被要求在未来一周每天产生至少80万的票房。
按照正常票价，80万意味着每天需要卖出近1万6000张票，而百老汇影城只有9个厅。
那就意味着天眼影业的那三部电影必然会受到影响。
当然，在黄金场次，不可能全部都换成《捉妖记》，那样就太明目张胆了。
而且影厅的规模分别是464人、300人、153人、136人、117人、113人和94人的影厅。
如果按照这个规模，《捉妖记》在9个影厅一天放映30场，即使按照公益场“场场都满座”的极致情况进行计算，好像也不太够80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