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域,漠北,自五年前那场破天荒的初雪过后,曾经连风都裹挟着灼热气浪的大漠,如今竟也渐渐褪去了终年酷暑的模样。
正午的烈日,不再毒辣到能烤裂岩石。
远方飘来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形成一片盎然的绿意,甚至在平常时候,还会有鹅毛般的絮雪悠悠飘落,带来片刻的凉意。
而与之并称西天域两大极端的雪乡,却走上了截然相反的路。
往日里漫山遍野的积雪不见了踪影。
曾经能没过膝盖的雪层,如今只剩裸露的灰褐色冻土。
那些被乌云遮蔽了不知多少年的晴空,竟也一次次毫无征兆地铺开,蓝得晃眼,却让习惯了冰雪的人们心头泛起莫名的空落。
仿佛这片土地最鲜明的印记......
正随着零零散散飘落的雪花,慢慢被时光抹去......
有人欢喜,自然也就有人愁。
但无论怎样,西天域自古以来都是一个整体,从未过有过什么雪乡和大漠一说,如今这副模样,才是它最初时候的样子!
就如被海水淹没后,十不存一的北玄。
其实,那才是这片五域,最初的玄北!
东神域,南武域,也都有过类似情况。
唯一没有改变过的,便是有着“盛世”之称的中原。
但实际上,偌大一个中原,在上古那场大破灭之前,可不是什么“够胆就来闯一闯”的盛世,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
在那已经遥远的,大破灭之前的中原,就仅仅只是一个,世人口中不值一提的弹丸之地罢了。
若论东西南北方,哪一方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人才辈出,钟灵敏秀的盛世,中原无疑是排在倒数的一位。
排在首位的,可以说,出乎所有后世人的意料。
那就是,与蛮荒兽域接壤的南武域!
人族众多分支当中,最为强大的南迦族,便是栖息于南武八大域之一的黑土域,后来才举全族迁移到西域。
并且,据古时候的文献记载,南迦族其实,并不属于五域。
他们来自,南天门后,极为遥远的人族祖庭!
那一年,待人似火的南迦族出了一位炎皇,是炎皇率领南迦族走向了前所未有的繁荣,也是炎皇,带南迦族走向彻底灭亡。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给后来的人族子孙截取一线生机。
自炎皇逝去后,“天”将炎皇册封为“炎尊”,号令幸存下来的人族子民,永生永世歌颂“炎尊”之名。
炎皇死了,但炎尊永远的活了下来。
这是唯一一位,比肩前贤,以后来者身份,晋升人族天尊者。
他的功绩,还有在后世人心中的地位......
只在最初的那位大天尊之下!
他是炎皇,南迦族的最后一位领袖,亦是炎尊,永生永世歌颂的人族天尊,不过,世人通常都喜欢在炎尊前面,加上一个“大”字。
就像最初那位带人族崛起的大天尊一样,大炎尊!
炎尊英姿耀古今,威仪天下众人传。
从一开始的“那年,南迦族出了一个炎皇”,到“幸好那年,南迦族出了一个炎皇”,炎皇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一切。
极北冰帝热爱的,自始至终只有人族,但南迦炎皇救下的,可不仅仅只有人族,他救下的,是这片五域上的芸芸众生!
一帝一皇,一对生来的宿敌。
即使到了最后时刻,也未能一笑泯恩仇。
但他们,却都是为了守护人族而战死。
极致的寒冰,没有想象中那么冷漠。
炽热的火焰,也没想象中那么温暖。
可就在无时无刻都在释放出温暖的寒冰消融后,生性冷漠的火焰,也彻底爆发出了属于它那份,已经积攒许久的热情!
除了这对仿佛是生来的宿敌外。
人族中,其实还有另外两位杰出的领袖。
西天王佛算是一位。
还有一位,他的名字已经成为禁忌,不可言传,无以名状。
一个被世人遗忘了的名字。
极北冰帝,南迦炎皇,西天王佛......
分别对应了北帝,南皇,西佛。
被遗忘了的这位,他最后的成就,不在这几位之下。
只是他走错了路,甘愿选择被世人遗忘。
“这里已经到沙漠了吧,也没你说的那么热呀!”
顾君君趴在车厢的窗口,好奇观察着外面的景象,刚想张大嘴巴吞一口属于自然的新鲜空气,忽有沙尘涌动,吃了满嘴的沙子。
“呸呸呸......”
“小哥,沙暴要来了,快把窗户合上!”
“咳!呛死了,这都第几回了......”
这会大顾小顾已经乘坐商队的马车来到了漠北。
虽说四周依旧是空荡荡的沙漠。
太阳也依旧毒辣。
但要是有东西遮阳,也仅仅只是稍微热了点而已。
和在其他地方的夏季差不了多久。
但是吧,因缺少绿色植被的缘故,大漠这边隔三差五就遇到沙尘天气,放在五年前,频率还没这么高。
可自从那一场初雪过后,雪乡和漠北好像连通了。
时常有强劲的寒流从北方吹向南方,引起铺天盖地的沙尘暴,着实是给出行本就不便的沙漠子民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这不,大顾小顾从进入漠北到现在,已经遇上不下五场大大小小的沙尘暴了,每一次都来势汹汹,防不胜防。
最严重一次,若非反应及时,商队都差点被掀飞!
呼咻呼咻——
车厢外沙暴肆虐席卷,来得匆匆,走得也匆匆。
不一会外界就恢复了平静。
“我算是见识大漠的异域风情了。”
顾君君苦着张小脸:“真就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从大好江南跑到这鸟不拉屎,还时不时风沙漫天的破地,有个屁的风情可言!”
“顾易,我后悔了,咱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急什么,来都来了......”
顾易掀开帘布的一角,看向外面光秃秃的景象。
没过多久,方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渐渐变得灰暗,渐渐变得低沉,伴随若有若无的雷声,有点像是要下雨的节奏。
这一路旅途遥远,来到这里时,气候已入寒冬。
一般而言,极少数情况外,漠北的白日几乎感觉不到冷,便是有,也只能用凉意来形容,唯有到了晚上,才能感觉到真正的寒冷。
抛开世俗观念中的寒冬腊月不谈,过去的漠北,也普遍存在着昼夜温差大等现象,甚至现在对比过去,反倒没有那么的冷了。
不过过去只有夜晚才能感觉的寒冷。
现在白日也能感受到了。
就好比眼下,乌云压顶,闷雷低沉。
世间变得昏暗的同时,气温也在不断下降。
周围人大多已经习惯这种变化。
披上一件早早备好的棉衣就不管不顾了。
顾易不明在他沉睡的这十年里,漠北遭遇了什么变故,但他却也知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一个道理。
无法改变的,只有努力去适应。
“穿上吧,别冻感冒了。”
顾易取出两件厚实的外套,一件给顾君君,一件自己披上。
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修行者的身份,还是尽量不要声张的好。
尤其是在凡人扎堆的车厢里。
一旦暴露......
也没啥事,一个能修行,一个不能修行而已。
顾易主要是怕个别思想封建的老顽固。
在心中顶礼膜拜他可以。
在现实中三跪九叩这种事,最好还是别了!
他担不起!
车厢是普通车厢,周围也都是清一色的凡夫俗子。
不过在这其中,除了顾易以外,还存在一个例外。
顾易余光悄然瞥了眼同车厢内,那位静静坐在角落里,裹着亚麻色围巾,只露出一对微磕眼眸,好似假寐的女子。
要没猜错的话,这应该也是一位修行者......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
顾易没有选择放出气息去试探女子的虚实。
他和顾君君抵达下一处驿站就下车了,完全没必要去多生事宜。
这时,女子细长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顾易适时收回目光,闭目冥想。
将自己伪装成一位沙漠子民的贺英眉头微蹙,眼光疑惑的扫过了车厢内众人,最后放到了那位白衣男子......
身边打哈欠的孩童上。
这小鬼头的样貌,怎生得如此熟悉?
与过去和搬山老前辈交手的那家伙长得好像......
贺英暗暗心想。
随后她将目光放到了顾君君身边的顾易身上。
美目中困惑之色渐浓。
那位剑君是一个种族不成,小的像就算了,怎大的也......
哦对对,这二人应该是父子。
贺英轻拍了一下额面,被自己给蠢笑。
父子就父子呗,怎会联想到种族去呢......
“还要多久才能到啊?”
顾君君小表情幽怨,低声犯嘀咕:“一直坐在车上,我屁股都麻了,顾易,不行你买辆沙舟吧......”
他捏着鼻子,凑到顾易耳边:“我旁边那大叔老爱抠脚趾,抠完还喜欢往自己衣服擦,好不卫生啊。”
“扑哧......”
顾易捂着自己嘴巴,以防在别人面前笑出声来。
“再忍忍,我们下一个驿站下车,不过沙舟的话,驿站里头不一定有,你要不介意屁股硌得慌,倒是可以买两头骆驼。”
“骆驼也行呀!”
顾君君瞟了眼另一边还在反复抠脚的老汉,表情一阵嫌弃。
“再差也没这个差了吧?”
“而且从刚才起,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特别的尿骚味?”
顾易笑而不语。
这种事情吧,怎么说呢,人有三急,在所难免。
何况驿站和驿站之间,相距甚远。
又因多遇风沙的缘故,基本都没怎么停下过。
仅有的那么的几次,舍去商队提供自费伙食的那一次,其他时候要么是短暂停留,规避沙暴,要么是人家跟车老师傅检修车辆的小毛病。
本就耽搁了的行程,哪来那么多闲工夫停下来休整。
换做其他地方还有可能。
但这里是凶险莫测的漠北,每多停留一次,就多一分危险!
要是落到那帮杀人不见血的漠匪手里......
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在这片人迹罕至,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黄沙大漠上,长得又老又丑,还身无分文,毫无利用价值的人,运气好勉强能侥幸捡回一条命,但即使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也不一定能活着走出这片沙漠。
反之,那些身强力壮的青年,稍微有点姿色的女子......
一旦被漠匪掳走,这辈子都别想逃出魔爪了!
普通人要是被拐进蜿蜒起伏,却可自给自足的大山里,尚有逃生的可能,但要是在沙漠里迷失了方向,等待他们的最终下场只有一个。
那就是——死!
“哇塞,下雪了!”
趴在窗户上呼吸新鲜空气顾君君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不由惊呼一声,连带顾易都被吸引了注意。
来的路上,顾易就听说了沙漠也会下雪的事情。
种种迹象表明,这事是真的,可只有当顾易亲眼见识过后,才能真正体会到那种罕见且令人震撼的自然奇观。
原来大漠,真的会下雪呀......
“外地人吧?”
抠脚老汉瞧见顾君君那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得意的轻“哼”了一声,“不就是雪而已么,看看你们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若只是单纯的雪,严格意义上算不得是多么稀奇的事情,东神域,北玄域,盛世中原,还有南武各别地域,都会下雪。
但就应了那句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真正令顾易感到不可思议的是。
在漠北第一场初雪之前,后世可从未有过与其相关的记载!
逍遥楼是遭遇了傀心堂入侵,还有二当家失踪等多方面缘故,所以才停止了情报类的生意。
可大漠呢?
这片土地究竟经历了什么?
已经有过万年不下雪的大漠,怎会突然下起了雪?
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
呸呸呸!
漠北绝对发生过某种重大变故!
其影响力,甚至不弱于北玄被海水淹没的那一回!
嗡嗡——
属于沙地游驹的引擎轰鸣从商队前方传来。
顾易留意到,在动静传来的瞬间,车厢内,那位静静坐在角落里的,好似假寐的女子,于刹那蓦然睁开了眼睛。
“所有人听着!!!”
负责此次护送的佣兵队长怒声高喊:
“漠匪来了!”
“不想死的就给我拿起你们的武器,奋起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