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嫣再次从噩梦中惊醒,她大口喘气冷汗湿透衣襟。
时间过去两年了,她却还是摆脱不了噩梦,看似已经一切回归风平浪静,可只有她知道,她的内心仍然是兵荒马乱。曾经的恐惧,早就烙印在她每一寸骨骼里,从来没有放过她。
“梦里都是假的。”旁边传来幽幽的声音。“那些都过去了。”
吕嫣僵硬住,这才慢慢地抬头,发现自己的手正紧紧攥着一条胳膊。
谢胥望着她,一双幽幽的眼睛,就在她的枕侧。
更关键的是,谢胥另一条胳膊正横在她的脖子后,掌心则握着她的肩膀。
也就是说,此刻的她俨然是躺在谢胥的怀中。
“……你、你怎么在这里!?”吕嫣受到了严重的惊吓。
谢胥被她惊醒的双眸还带着沉重的倦意:“你忘了,是你让我留下来的。”
谢胥身上的衣着还齐齐整整的,发束也没有拆,明显是临时歇下来的样子。
吕嫣脑子像是被榔头敲了,怀疑自己的耳朵。
谢胥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吕嫣的脸颊:“继续睡吧,还早呢。”
可吕嫣大脑一片空白,像是已经卡机了。
“你你你,放、放开我……”随后,她的双脚开始乱蹬。
被踢了几下后,谢胥终于抬起了一双幽沉的眸子。
怎么,刚醒就开始六亲不认了。
“每晚你都做噩梦,到了醒来就忘了。”谢胥盯着她的脸。
吕嫣呆住。
这两年来,一到暮色降临,吕嫣就开始痛哭流涕,惊恐尖叫,可是等到晨起鸡鸣,旭日初升,她脸上就洋溢起了灿烂的笑,仿佛一个不知烦恼的二货。
谢胥没有拆穿过她。
衙门的其他人也没有拆穿过她。
甚至就连吕嫣自己,都是失忆的。
“你……你说什么?”吕嫣呆滞地看着谢胥。
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谢胥白日里经常会显得没有精神,甚至好几次吕嫣看到他伏在书桌的案头直接睡着了。
吕嫣还调侃他为了仕途前程,真是卖力极了。
她从来没想过谢胥的精力是怎么消耗的。
谢胥看着吕嫣吓傻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继续睡吧,反正醒来你就不会记得了。”到了白日,一切都会好的。
吕嫣却在颤抖。
每晚,谢胥陪着发抖的吕嫣入睡,因为吕嫣必须要紧紧抓着谢胥才能入睡。晨起前、谢胥关门离开。循环往复,吕嫣每天早晨睁眼醒来,自己独自一人在床上,对她来说都是美好的一天。
而谢胥就没那么好了,白天倦怠不说,胳膊上还被吕姑娘掐出一块块青紫。
但一到晚上,他还是会来陪着吕嫣。
她睡觉磨牙,说梦话,踢被子乱蹬乱打乱咬,都是谢胥默默消受。
所以每次白天看吕姑娘还要端起一副美人架子,一边学着先秦淑女步,一边捏着兰花指上街冲小郎君抛媚眼,谢指挥就有气无力吐槽。
“我觉得你家指挥使最近对我的兴趣减弱了。”吕嫣还偷偷对着郑九说道。“你说他会不会马上就放了我?”
郑九露出尴尬的假笑。
指挥使快被您榨干了,白天还哪能提起什么兴趣。
但这样的日子,总算是迎来了变化,变化就是这天半夜,巡夜的衙役们就看到谢胥抱着枕头,一俩黑线地从吕嫣房里出来了。
陪着睡的时间久了,谢胥会主动带上自己的枕头。免得半夜被吕姑娘挤的没地儿睡。
吕嫣无法面对自己做过的事。
她觉得羞耻极了。
更不能接受的是,这件事在整个京畿衙门都已经不算什么秘密。
几个衙役在树荫底下打牌,冯十五率先甩了一张银票:“咱指挥使真是比得上当代柳下惠了,你们说说、他能撑到什么时候才失身?”
关七也甩下了一张在地上:“要我说,指挥使跟吕姑娘肯定早就煮成熟饭了。这都多少夜了?你们信还清白?”
这可是猛男烈女,干柴烈火,能忍这么久还是男人吗?
郑九瞪着眼睛说道:“我们指挥使是正人君子,绝不可能趁人之危。”
特别是吕姑娘本就脆弱生病的时候,谢胥怎么可能干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有人跟着唏嘘:“甭管发没发生,共枕这么久,吕姑娘也该同意嫁给我们指挥使了……”
一时间都沉默了。
“吕姑娘当指挥使夫人,以后我们不是都得被吕姑娘管着了?”
“被吕姑娘管着有什么不好吗?”旁边响起一道凉凉的声音。
郑九一抬头,惊得牌都掉了,“指指、指挥使?!”
谢胥拢袖站在树荫底下,居高临下看着几人:“当差时间打牌,你们这差当得越发好了。”
冯十五等人直接把牌一丢站了起来:“属下这就去街上巡视!”
关七低头跑路:“属下也去!”
谢胥白日没精力之后,衙役们确实松散了不少,没办法,人嘛,偷懒总是忍不住的。
“谢胥。”
几人溜了之后,身后却有一道声音响起。
谢胥转身,看到吕嫣在阳光下胀红的脸。她看着谢胥许久:“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吕嫣现在脚趾恨不得扣地,说话都没底气了。
谢胥朝着她一步步走过去,“怎么,闲言碎语受不了了?”
吕嫣的脸也不知道是憋的还是晒的,总之快中暑了:“……跟那个没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谢胥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说话声音也软了几分,他握住了她的胳膊,慢慢抬了起来。
在吕嫣的手腕上,还有一道细细的红痕。
“你可知道,你还在绑着自己?”
吕嫣看着手腕上的痕迹,其实白天她都已经忘了,尤其是被袖子遮住,根本没空注意。
每天晚上,是谢胥充当了曾经的绳子。
没有谢胥的话,吕嫣还会一直一直不放过自己。
“从来不是我不放过你,”谢胥缓缓摩挲着吕嫣的手心,“是你从来没有放过你自己。”
白天吕嫣的失忆也好,晚上吕嫣的崩溃也罢,曾经遭遇的那一切一切,你的大脑以为忘记了,可身体其实还沦陷在地狱。
未曾得到解脱。你的骨头未曾忘记。
吕嫣什么时候能独自离开谢胥、不再需要夜晚的陪伴,不再有噩梦的缠身,那或许就是她能走的时候。
“你什么时候放过自己,我就什么时候放了你。”
烈阳下,谢胥温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