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二人相视而笑,无需再多言一句。
所有的默契、信任与未来的战略方向,尽在这无声的笑语和棋盘上那几颗被“搁置”的白子中。
棋局上的黑白攻守,边角与中腹的权衡,正是庙堂权力博弈、天下大势争夺最精妙的缩影,一子一着,皆是山河社稷。
嬴政的“懂”,是理解了秦臻以退为进、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战略思想;
秦臻的淡然,则是对君王悟性的了然与对既定策略的信心。
所有的默契,尽在这无声的笑语和棋盘上那几颗被“搁置”的白子中。
“大王。”
少顷,秦臻收敛了笑容,放下茶杯,神情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专注,将话题引向更加务实而迫切的未来:“雍城逆乱已平,朝堂气象初新,此乃安内之功,根基已固。
然,大秦东出之路,方才起步,前路漫漫,强敌环伺。
眼下有几桩急务,如同这棋盘上亟待落子的要害之处,需即刻着手。”
他条分缕析,为嬴政勾勒出未来的战略重心:
“其一,河套新土。其地虽已纳入版图,屯田戍边之策亦在推行,然根基尚浅,民心未附,匈奴之患犹在侧畔。
此乃扼守匈奴南下咽喉、拱卫关中、滋养大秦铁骑之膏腴宝地,其根基需固若磐石,不容有失。
屯田戍边、筑城联堡、移民实边、恩威并施、怀柔与震慑并用……诸策需持续推进,使之成为我大秦东出坚实的后方支柱与战马、粮秣之源。”
“其二,骊山虎跳涧。‘铁浮屠’重甲铁骑,乃破阵摧坚之神兵利器,为我军锋锐所系。
然其利尚需千锤百炼,甲胄之轻韧、马匹之耐力、士卒之协同、战术之精熟,皆需在实战之外,于严苛演训中臻于化境。此非一朝一夕之功,需持之以恒投入心血,务求尽善尽美。”
“其三,鬼谷学苑英才辈出,乃我大秦未来之栋梁。兵法韬略、机关巧匠、纵横捭阖之才,皆需于烽火狼烟之中、于具体政务之内检验所学,方能淬火成钢,真正成为大秦争霸天下、治理山河的柱石。”
“其四......”
说到此处,秦臻的声音变得格外深沉:“山东六国,尤以赵、楚为心腹大患。赵国,李牧坐镇北疆,其用兵如神,深得军心,尤擅以步制骑,是我铁骑劲敌;庞煖虽老,乃沙场宿将,余威犹存,更深谙合纵之术,是为大患。
楚国,地广五千里,带甲百万,底蕴深厚。项氏一族世代将门,项燕此人,深谙楚地山川水泽。加之楚人坚韧,欲破之,非以雷霆万钧之力、断其根基不可为。
此二国,需早做绸缪,分化瓦解,伺机而动。”
他条分缕析,将当前秦国的战略要点、亟待解决的难题、潜在的威胁,清晰地展现在嬴政面前。
每一桩,都关乎国运;
每一步,都需精心部署。
最后,秦臻拱手道:“故此,臣请命,即日传谕王贲与阿古达木结束咸阳休整,率所部精锐,火速返回骊山虎跳涧大营。督训‘铁浮屠’诸营,严苛演兵,务求人马合一,战法精熟,攻守兼备;同时督导工匠,完善军械,尤其是重甲、马铠、强弩之改良锻造。
务必在最短时间内,使此‘无上锋刃’锋芒更盛,为大秦东出,锻造出足以碾碎六国壁垒、荡平天下烽烟的无敌铁骑。”
嬴政凝神静听,眼中光芒愈盛。
秦臻所言,正是他心中所谋,甚至更为清晰、更具前瞻、更切中要害。
他看到的不再是眼前的棋局,而是未来的金戈铁马、气吞山河。
“彩!”
嬴政低喝一声,不再看那盘已定下策略的残局,径直将手中拈着的几枚黑子,“哗啦”一声,干脆利落地掷回身旁的墨玉棋盒之中。
他霍然起身,一股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沛然而生,充盈于斗室。
他直视着秦臻,高声道:“先生所虑,深谋远虑,句句切中要害,正合寡人之心。寡人于咸阳,为先生扫清一切后方掣肘。无论是朝堂上那些聒噪的‘白子’,还是粮秣军需、甲胄兵器、官吏调配、政令通达……先生只管放手施为。
寡人就在这里,在章台宫等着先生。
为寡人,为大秦,锻造出那足以碾碎六国、犁庭扫穴、一统天下的无上锋刃。”
“臣,领命!”
秦臻亦随之起身,面容肃然,对着嬴政深深一揖到底。
这一揖,承载着君王的重托,背负着帝国的未来。
嬴政不再停留,大步走向窗边,猛地推开窗户。
阳光倾泻而入,照亮了他年轻而坚毅的侧脸。
他再次望向东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巍峨的宫墙,越过了函谷关的险隘,看到了黄河奔腾的浊浪,看到了太行巍峨的屏障,看到了更广阔、更富庶、也必然将臣服于他脚下的万里江山。
函谷关外,那才是他真正的战场,是他天命所归、必将征服的舞台。
秦臻无声地走到嬴政身侧,同样凭窗远眺。
君臣二人,一玄一素,并肩立于这象征权力巅峰的章台宫高处。
眼前是咸阳的宫阙连绵,气象万千;心中,却是囊括四海、并吞八荒的天下棋局。
棋盘上的黑白之争暂时搁置,雍城的血火已然平息,而真正的“天下棋局”,才刚刚进入搏杀。
山河为盘,众生为子。
执棋者,已就位。
东风,正起。
少顷,嬴政收回投向远方的目光,转向身旁的秦臻。
经历了雍城血火、朝堂更迭、棋局暗喻和未来宏图的激荡,此刻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带着一丝属于人间烟火的探寻与关切:“先生筹谋万端,心系社稷,夙夜操劳。然,寡人观先生眉宇间亦有淡淡倦色。此番雍城一事,先生劳心劳力,下一步,作何打算?
国事虽重,亦需张弛。
先生权且休整些时日,亦无不可。”
这关怀,发自肺腑。
秦臻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真实的略带疲惫的笑意,抬手轻轻揉了揉额角,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属于凡人的倦怠和即将为人父的柔软笑意:“大王体恤,臣感念于心。若论打算……臣确想偷得浮生片刻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