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棵树，是当年我和云霄，在他五岁那年一起种下的，现在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桑知凝神观察这棵树。
她伸出手，跟元父一般，抚摸着这个粗壮的树干。
突然她目光一凛，发现了不同之处。
元父仍旧在自顾自说着。
“这棵树可不一般，它见证了元家的兴衰。”
“最初我们刚刚被灭门时，不是没人产生怨气，只是我作为一家之主，不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前的亲人变作厉鬼。”
元父顿了顿，脸上露出悲痛神色，“我碰巧在一本杂书上看到过一种阵法，可以将魂体与树木的生气结合在一起，互惠互生，我只能......”
元父沉默了没有再说下去，桑知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那些最初变化出怨气的鬼魂，现在只怕是已经变为了，这个树的养料。
桑知心中一惊，没想到元家竟遭受如此重创。
“当初变化成厉鬼的魂体竟然有这么多吗？”桑知拧起眉心。
毕竟现在院子中所剩的鬼魂数量，实在是太少了。
元父默了默，挺括的脊背一下子弯了下来。
“元家八十七口，只有不足十人生出怨气，我元家家教严苛，礼仪周全，上对得起苍天帝王，下对得起父母本心，即便是枉死，也对得起天下苍生，绝对不会去做那种害人之事。”
他思绪渐渐飘远，飘到元家被灭口的那天晚上。
许多族人拿起武器拼命反抗，也有更多的族人来不及反应，直接在睡梦中便被结束了生命。
他们死后，眼睁睁看着元家被诬陷成通敌叛国的贼人，确实有几人心生不满怨怼。
但是经过族中亲眷的开导，都渐渐化解了。
元父想起那些消散于天地间的族人，心底一阵悲痛。
明明他们不用......魂飞魄散的......
可他们为了自己，为了守住元家，主动牺牲了自己，将自己的魂魄化作这棵树的养料，以庇护他们剩下的这些人。
“我因着还有一个儿子，在外征战，我不肯离开投胎，也想着留在这里，看有没有什么机会能为元家正名。”元父语气低沉。
没想到其他的族人也不愿意走，非要跟他留在这里，守着元家，守着元小将军归家......
可他发现，他们在人间呆得越久，魂体就会变得越虚弱。
于是，家族中便有一些年纪大的长辈，他们私下偷偷商议后，共同决定殉身于此，将自身的魂魄化作这棵树的养料，以庇护他们这些年轻的后辈。
桑知听闻，心中满是敬佩与感动。
她轻声道：“元家之人，皆是忠义之士。”
元父微微颔首，眼中骄傲和痛苦之色交织。
“家父家母和族中四十岁以上的长辈，渐渐的都......离开了，我渐渐的，也不确定最初的选择是否正确。”
“我坚持在这里等儿子，等一个为元家正名的机会，却让这么多的族人失去了往生的机会，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他最初几年，除了想等来在外征战的儿子，更大的想法，也是为元家洗清冤屈。
他死的时候才不满三十岁，正是意气风发时，怎能忍受自己的家族受到这种侮辱。
那时，他看不懂父母眼底的深沉的情绪，只知道自己的感受。
现在想一想，自己从前会不会太过于幼稚。
等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四季轮回，看着一个又一个族人在自己眼前消散。
元父真的后悔了。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最初就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与其为了虚无缥缈的清白，他更愿意让自己的族人平安的入轮回。
元父压下心底的悲痛，抬眸对上桑知的视线。
“直到今天我遇到了姑娘，谢谢你惦念我们元家，还愿意自己以身试险，来替我们洗清冤屈。”
他现在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冲动，刚刚听到桑知说要为了他们正名，心底除了欣喜动容，更多的是悲观忧虑。
他不想让其他鲜活的生命，为元家，为他们这些已经死了很久的人，再做出牺牲了。
他现在只想在这里等儿子，见他最后一面。
元父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打闹的两个少年的魂体上。
其实在几年前，他就跟族人说过。
让族人不要再跟他一起等了，不要再做出无谓的牺牲，先行入了轮回去投胎吧。
可是......
元父胸腔涌上一阵酸涩。
“家主，咱们都跟着你等了这么多年了，还差这一些时日？”
“就是就是，更何况我们若是都走了，你自己又能撑多少时日，到时候宅子没了，元小将军找不到回家的路可怎么办？”
族人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都不愿意抛下了这么多年的家离开。
他们认为，以元家人的身份死，比以其他人的身份生，更有价值和意义。
元父将这些年的情况，一一同桑知讲明。
“元小将军......”桑知斟酌着开口，“元小将军或许已经牺牲了。”
她不是没听说过这个消息。
元小将军据说在前线听到元家被灭口的消息，当即心神不稳，被敌人一枪捅穿了心脏。
就在元家被灭门没多久，前线就传来了元小将军牺牲的消息。
元父身形猛地一震，眼神瞬间变得空洞无光。
许久之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这个消息我们早早也听说了，”元父抿着双唇，“只是......我心中总抱着一丝幻想。”
“云霄若是真的死了，那他的魂魄为何迟迟不归家看看？”
他对自己的儿子很有自信。
元家出事，儿子的魂魄就算飞跃千里万里，也会回来看看的。
元父握紧拳头。
这也是一直以来，苦苦支撑着他等下去的一个原因。
这么多年，儿子的魂魄迟迟没有回家，说不定......儿子真的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