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既定？”
如果是别人提问这种话题，可能只是随口一说，但要是符玄来讲的话……
嗯，结合其身份工作，这种话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罗弈简单思考后，先没着急回答，而是反过来问了一句：“符玄你最近给自己卜过一卦？”
“嗯。”
符玄微红着脸，娇羞地看了眼罗弈。
……不是，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卦象也和自己有关吗？
没等罗弈开口询问，面前的少女眼神闪烁，微微摇头：“这算卦也只是个引子，无足轻重，还是讲重点吧。”
“相处许久，我未曾与你聊起过去往事……恰逢其时，正好一吐为快。”
平日期间，对符玄来说还真的难找到能够倾诉这种深埋心底之事的亲近之人。
景媛，顶头上司，不必多说。
驭空，普通的同事关系。
青雀，虽然私下关系不错，但毕竟是下属。
思来想去，好像在仙舟罗浮符合聊这种事的最佳人选，好像还真只有他？
关系称得上私交好友，自己也不参与政事，双方的联系十分纯洁。
当然，平常的对话肯定是无法推进到这种程度的。
唉，祈愿之力。
也不知道这次是该怪它还是该夸它了。
符玄的神情几番变换，最终还是开口：“我应是告知过你，我本居住在玉阙仙舟。”
“嗯，这点我知道，”罗弈接话，“符玄你出生于玉阙仙舟观星士世家，师从玉阙太卜。”
“没错。”
少女挪动几分，原本罗弈还想出声提醒，但是看见其面容神情，还是止口，任其倚靠在自己的臂膀上。
粉色艳丽的眼眸藏着万千思绪，符玄感慨般细声细语：“迄今为止，本座依旧记得正式成为卜者的场景。”
“家族的卜者们运筹如仪，占得辉煌的未来——我将登上「太卜」的宝座。”
“传道授业解惑……吾师在‘教师’的方面称得上完美无瑕。”
“不过在关于宿命与自由意志，关于阵法演算与人择权衡…在一切与卜筮之道相关的问题上，我与师傅总是争辩不休。这并非唇枪舌剑的相争，而是亦师亦友的较劲。”
“尽管在大部分的问题上，我与师傅最终达成了一致的看法，但却有一处无论如何绕不开去的死结——”
“自向博识尊处求取演算经籍以来，玉阙仙舟太卜司倾数百年全力加以解读实现，营建了联盟中夸称第一的占卜阵法。玉阙的卜者们皆以此为傲。但在我看来，这不过是将仙舟人的未来锁死在了阵法划定的道路上。”
符玄的言语观点凸显激进，但她的语气平静如初。
“当人们相信阵法所示必然成真，选择便成了徒有其名的摆设。冥冥之中，卜者成了阵法的囚徒，吉时出行、凶时居停、每日所宜所忌、做什么不做什么，一应遵照占卜所示。”
“从满怀热血到迷茫无措，有时候只需一句话。”
“在思考的前提下，我问师傅：‘卜与不卜，到底有什么分别？’”
“他是这么回答的：‘分别在于，我们知道自己行走在昭昭天命之上。这便是开启太卜司制度的玄曜祖师所追求的至上道路。’”
“‘我确信我的命运将断绝在你的手中。但我依然将你收为弟子，等候你取代我，成为玉阙仙舟的太卜。因为，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多么……荒诞可笑。”
少女抬手，仰望星空：“命中注定？他的命运，将会断绝在我手里？说得眼下仙舟好像仍在三劫时代，说得好像我是个渴望登上太卜之位，打算不择手段弑师的逆徒。”
“自那天，我便发誓，那种预言——我绝不会让它发生。”
“于是兜兜转转，不顾家族的劝阻，不顾一切阻挠，我离开了玉阙仙舟，投身风气更自由的罗浮太卜司，寄情于卜算。我要身体力行地证明这份预言不过是某人的荒谬妄想。”
“百年逝去，方壶大战再起……也就是第三次丰饶民战争。”
“卦象并未显示转圜之机在何处，我反复推演，再三占算，最终确定那唯一的转机便是使用瞰云镜发射讯息，令帝弓垂迹示现。”
“我提交方案，欲用天艟将瞰云镜运往方壶，向帝弓光矢最后的所在处求救。争分夺秒的话，在那颗星星落下前，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很清楚帝弓降世临凡的唯一征兆和可能带来的后果，所以作为方案的提出者，我提议亲临战场，执行此事。”
虽然符玄没细讲，但熟知仙舟背景的罗弈也知道——那是敌我双方都近乎无法承受的代价。
“但是……但是，我唯独漏算了一点，当时的我并无权限、地位操作那器物。”
“能全权使用瞰云镜，乃至以辨读帝弓诰谕的方式发出讯号的人——唯有玉阙太卜本人。”
“当那道流星划落天河，我才明悟为何吾师告诫给我的一句话：‘有时候，命运的道路自始至终只有一条。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时光的箭矢将过去、未来一并穿透，钉在她的眼睛里。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我将一切埋于心底，但回忆并未随时间消散，反而逐渐埋根在脑海里。”
“很多时候我都会在梦中看见那道流星，它无时无刻不在向我发出叩问。”
“我所行之事，究竟是否有推动世界的一丝变动？”
“夫君，我与你的命运也是否会留下痕迹？”
面对这双满含情感的双眼，罗弈看见了许多色彩，其中占比最多的字画便是——迷茫。
他并不认为符玄本人有那么脆弱和摇摆不定，自认识里，这位太卜大人就始终认定着自己行走的方向与价值。
可能是最近的一次占卜让她心中有所动摇，又有祈愿之力干扰，所以产生这种怀疑行为。
罗弈相信，给她一些时间，她自己能给出答案。
不过在这种环节中，自己也有责任给予她肯定与支持啊……
于是，他看着符玄期待答案的神态，微笑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