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城西二十里,霍骁征南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气息......“被俘”的朱桓斜倚在简易行军榻上,头上包裹着厚厚的白色麻布,渗出的暗红血迹洇开一大片。
霍骁麾下随军郎中手法颇为老道,清理伤口,敷上金疮药,包扎一气呵成。
此刻,朱桓虽仍觉头颅沉重闷痛,眼前偶有眩晕欲吐,但性命已无大碍,神志也渐渐清醒。
帐帘被掀开,霍骁与陆逊并肩走了进来。
霍骁与陆逊皆是一身戎装,尚未卸甲,身后还有数名面色冷峻的玄甲卫。
二人一同看向朱桓,霍骁神色平和,陆逊儒雅的面容下,却带着一丝审视与复杂情绪。
朱桓挣扎着想坐起,牵动了伤口,不由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看向霍骁的目光充满了警惕与屈辱,待目光扫过陆逊时,那份屈辱中......更掺杂了难以言喻的愤怒与鄙夷!
“朱将军受伤不轻,不必起身!”霍骁声音沉稳,目光落在朱桓包扎的头上,缓缓道:
“郎中说,将军颅骨未裂,乃是不幸中之大幸。静养些时日,当可痊愈。”
朱桓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声音因伤痛和情绪而略显沙哑:
“霍仲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要在此假惺惺!我朱休穆(朱桓)既失手被擒,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霍骁并未动怒,只是淡淡一笑,看向身旁的陆逊:
“伯言,朱将军性情刚烈,倒与你所言无差!”
陆逊闻言,上前一步,对着朱桓深深一揖:
“伯言见过休穆兄!”
陆逊出身陆氏,与朱桓出身的朱氏同属吴郡四大姓之一,二人昔日也有几分交情。
朱桓猛地转过头,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厉声道:
“陆伯言!你这背主弃家,无情无义的叛逆!有何面目立于我面前!?”
“若非你叛逃,我朱,顾,张三家何至于也被主公所疑,遭解烦营如囚徒般监视?我父与幼弟俱在吴县,日日如履薄冰,皆是拜你所赐!”
他越说越激动,胸膛剧烈起伏,头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陆逊的脸上掠过一丝痛楚,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迎着朱桓愤怒的目光,声音分外冷静:
“休穆兄此言差矣!叛徒?背主?伯言敢问休穆兄,何为‘主’?何为‘忠’?”
陆逊不等朱桓反驳,语速加快,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悲愤:
“我陆氏忠义传家,世代为大汉忠臣!昔年我叔祖季宁公(陆康),身为庐江太守,为保境安民,力抗袁术,孙策逆贼围攻两年!城破之日,季宁公忧愤病亡,我陆氏族人死伤枕藉!此乃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孙策恃强凌弱,屠戮忠良,此为不仁!孙权继位后,外宽内忌,对我江东世家猜忌甚重!王晟,高岱,盛宪,皆为江东名士,遭他孙氏迫害逼反!祖郎,焦已,乃有功之降将,亦被屈杀狱中!此乃不义!”
“如今孙权宠信潘璋等酷吏小人,疏远张子布(张昭),鲁子敬,周公瑾等江东旧臣,反一味操弄权术,以典校,解烦营为爪牙,罗织罪名,监视世家,钳制麾下文武!动辄抄家灭族,视我等如草芥......休穆兄,你朱氏在吴县受解烦营‘监护’,难道是你朱氏自愿而为!?”
朱桓张了张嘴,刚想反驳,却忆起父亲信中隐晦的担忧......想起幼弟被解烦营军士盘问时的惊恐......想起潘璋那皮笑肉不笑的面孔,他一时竟无言以对,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陆逊见其沉默,语气转为恳切,带着一丝同为江东世家子弟的共鸣:
“伯言弃家来投,非为贪生怕死,更非贪图富贵!实乃孙氏刻薄寡恩,已非明主!刘皇叔仁义着于四海,以匡扶汉室为己任,更兼宽厚待人,求贤若渴!霍平南横扫江东,所向披靡,亦为解江东百姓倒悬之苦,还世间朗朗乾坤!此方为真正值得效忠之明主,真正能让我江东世家重拾尊严,延续门楣之所在!”
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休穆兄,你一身文武之才,正当建功立业!何苦为那暴虐猜忌之孙权殉葬?何不弃暗投明,仿效伯言,投入霍平南麾下?以兄之才,必受重用!此方为明智之举!”
帐内一时陷入沉寂,霍骁静静地看着,并未插言。
他知晓陆逊这番“现身说法”,以同为江东世家,“同病相怜”的身份道出肺腑之言,远比自己的直接招揽更具冲击力!
朱桓的脸色变幻不定,孙权的猜忌,解烦营的监视,家族的安危,个人的功业抱负……
种种念头盘旋在他脑海中......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看到了自己若投效刘备,或许真能一展所长,洗刷家族耻辱d的希望......
然而,当他的目光再次触及陆逊年轻而坚定的脸庞,冰冷残酷的现实......还是瞬间击碎了他所有动摇。
陆逊是孑然一身逃出来的!其族叔陆绩或许能用“大义灭亲”的苦肉计,保全身处吴县陆氏族人......而他朱桓呢?
“呵……”朱桓发出一声带着无尽苦涩和绝望的冷笑。
他缓缓摇头,目光重新变得决绝,直视着陆逊和霍骁,道:
“陆伯言,你说得慷慨激昂,貌似句句在理!但......”
“你族叔陆公纪(陆绩)在吴侯府上演了一出‘大义灭亲’的好戏!你陆逊已是陆氏弃子,你投靠谁,孙权都难以用陆氏全族来要挟于你!””
朱桓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指向吴郡的方向:
“可我朱氏不同!我父!我母!我幼弟!我朱氏阖族百余口,尽在吴县!在潘璋与解烦营那些鹰犬的‘保护’之下!我今日若降了你霍仲平,明日潘璋的屠刀便会架在我全族老幼的脖颈之上!”
“孙权……他纵有千般不是,只要我朱桓一日未反,只要我朱氏尚有利用价值......他便不敢,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屠戮我朱氏满门!呵呵......他也需要这块‘宽待世家’的遮羞布!”
朱桓眼中泛起血丝,斩钉截铁......却言语苦涩:
“陆伯言,你是‘弃车保帅’,保全了陆氏!我朱休穆若降,便是‘引火烧身’!亲手将全族推入万劫不复深渊!此等不孝不义之事,我朱休穆宁死不为!霍仲平,要杀便杀,不必再费唇舌了!我朱桓生是孙氏之人,死是孙氏之鬼!”
下章预告“人心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