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一声喝令,城头的上百亲卫甲士当即便涌向城下,前往捉拿于吉。
“主公且慢!于仙长以符水救人,虽有借机传道之嫌,却并无悖逆之举。眼下疫病未息,民心浮动,若骤然处置......恐寒了百姓之心啊!”
与张昭并称江东“二张”的张纮,亦挺身而出劝道。
“正如子纲所言,于吉深得江东民心,此等大疫非常之时,若主公贸然行事,恐怕会激起民变!”
方才张昭被孙策驳斥,如今眼见自家主公一意孤行,只得将“后果”直白说出。
“够了!”孙策大手一挥,厉声道:
“我谓二公乃天下名士,又饱读圣贤之书,应是通明事理之人!此等妖人蛊惑百姓,居心叵测,若不及早处置,日后我等岂非防不胜防!”
鲁肃见孙策如此激愤,连颇受其信任的二张都横遭呵斥,心中也是叹息不已。
张昭,张纮二人老成持重,为于吉说情自有一番现实考量,但主公孙策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
于吉借种种“神迹”收取江东民心,大肆传播太平道。
这股宗教力量,当下虽并未展现出张角黄巾之乱那般破坏力,但将来如何发展却是犹未可知!
更关键的是,不少江东世家中人与于吉关系颇为亲近,而这些世家大多与孙氏矛盾深重,一时根本难以化解。
若江东世家假借于吉名望,又趁各地疫病大作文章,宣扬孙氏残暴不仁,有违天道。那么......主公孙策的统治地位必受其动摇!
只是主公性情急躁,即便真欲处置于吉,也当徐徐图之......而不是在江东大疫未息,于吉声望如日中天时悍然下手。
一念及此,鲁肃悄声对一旁的孙权道:
“二公子!这于吉不宜今日处置,主公正在气头上,若欲劝服主公,恐需吴太夫人出马!”
孙权自兄长孙策以私刑擅杀许贡,便对其强硬手段颇有微词。
如今见孙策暴怒,他也知于吉牵扯事大!想到母亲吴太夫人一向虔诚,笃信神明,孙权连忙点头应道:
“子敬言之有理,权这就去请母亲前来,规劝兄长一番!”
言毕,孙权匆匆一拱手,便趁兄长未留意从席间离去。
其间城下百姓听闻吴侯欲捉拿“于神仙”,还与孙策麾下亲军互相推搡辱骂,爆发了不小冲突。
待这伙亲军拔刀相向,于吉便拨开人群,将符水符纸等法器交给随行信众弟子,手提竹杖,主动奔城楼上而来。
“于仙长有礼!”
眼见于吉登城,包括吴郡太守朱治,出身吴郡四大姓的顾雍,朱桓等孙策麾下文武,皆行礼问候。
“诸位大人有礼!”
于吉神情自若,一 一回礼,显然是在众人中多有熟识。
城楼之上,夜风阵阵,孙策身上的明光战甲与腰间古锭刀泛起冷冽的寒光。
他望着被亲军带上来的于吉,还有那群对其执礼甚恭的文武重臣,面上一片阴沉。
只见那“妖道”七旬上下年纪,虽鬓角染霜,身材清瘦,却保养得宜,腰背挺得笔直,手中竹杖还沾着未干的符水,在跳动的火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此时,城下百姓的呼声仍如潮水般涌来,夹杂着 “于神仙无罪” 之类的刺耳哭嚎,激得孙策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就是太平道师于吉!?”
孙策手按古锭刀,缓缓逼近,怒声道:
“尔等何敢假称符水治病,以此妖言惑众,动摇我江东军心民心!?”
面对周身杀意肆虐的孙策,于吉虽不通武技,却依旧面不改色,不卑不亢道:
“贫道在江东设置精舍,以符水救治百姓,布施传道,已历十数载。”
“今逢江东大疫,贫道与门下信众医治百姓,平息疫病,乃我太平道分内之事,吴侯又何必辱我道统!”
“放肆!”孙策一拳捶在城垛之上,大吼道:
“江东百姓,世家众人,乃至我麾下文武,军中将士多对你跪伏礼敬,你这妖道竟敢自称太平道师?那黄巾贼张角,当年也似你这般蛊惑人心!”
此言一出,场内鸦雀无声。于吉注视着如暴怒雄狮一般的孙策,轻笑道:
“吴侯......可知何为太平?”
不待孙策答话,于吉拂袖指向城下越聚越多,举着耀眼火把的江东百姓,又一指孙策腰间的古锭刀,忽然带着一丝怒意道:
“贫道教化民众时,吴侯的刀在征伐四方!贫道治病救人时,吴侯的刀在屠戮降卒!贫道开设义舍时,吴侯的刀在威慑世家!”
“敢问吴侯,这江东一地的太平,究竟是阁下的宝刀,还是江东百姓的人心?”
于吉与江东世家关系密切,这数年间,他眼见孙策席卷江东,诛锄异己,又苛捐重税,盘剥世家,支撑其四方征战,以至江东民生凋敝。如今大疫骤起,其依旧我行我素,反将太平道视作“眼中钉”!
于吉虽无政治野心,却是地地道道的“理想主义者”,他信奉无为而治,天道自然,与孙策的激烈手段自是格格不入!
恼怒之下,他这修道之人,也不免言辞激烈了起来。
不过......于吉这形同质问的一番言语,还是让场中孙氏重臣心中大惊。
“大胆!”老臣黄盖一挥手中铁鞭,出言怒斥:
“主公,此人妖言惑众,当治其重罪!”
吴郡太守朱治闻言,连忙出列求情:
“主公息怒!于仙长乃出世之人,不通朝堂礼数!其在江东行医传道多年,并无劣迹!犬子义封(朱然)月前染疫,也是得于仙长符水救治,得以痊愈!”
“这符水救治之法,确有玄妙之处,主公何不请于仙长相助,平息江东大疫,如此江东百姓必对主公感恩戴德!”
孙策右手握紧古锭刀,左手指着城下跪拜的百姓,气极反笑:
“符水治疫?荒谬至极!连你等重臣都对这妖道敬如神佛,那些愚夫俗子也只会被其蛊惑,与我为难,又岂会感我恩德!?”
鲁肃眼见孙策露出狰狞的笑意,心知主公已被于吉触及“逆鳞”。
而信奉太平道的城下百姓,军中士卒,乃至受其符水恩惠的朱治等重臣,皆是这一切的推手!
若于吉肯服软,当下孙策顾忌其名望,顶多将其责罚打压一番。
但其今日得民心至此,又直言主公过失,让素来争强好胜,极好颜面的孙策威望受损,主公显然......已真正动了杀心。
当下二公子孙权,前去请吴太夫人未归,鲁肃急中生智,对孙策“劝道”:
“主公休要中妖道奸计!此獠沽名钓誉,故意激怒主公!”
“若主公将其处置,反全其为民请命,不畏强权之声望。此人居心叵测,其心可诛,可将其乱棍逐出,待大疫渐息,民心稳固,再与其计较不迟!”
听出鲁肃的“缓兵之计”,在场的张昭,张纮等人也连忙附和,不停向孙策谏言。
孙策额上青筋暴起,似是并未被鲁肃等人说动,眼下其距于吉仅有一步之遥。
无比压抑的气氛之下,孙策终于再度开口:
“妖道于吉!我念你修道不易,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解散太平道,遣散信众!至此之后,谨言慎行,再不行蛊惑百姓之举,我可恩准你归隐山林,否则......休怪我辣手无情!”
沉默半晌,于吉忽然爆发出一阵仰天大笑:
“阁下终究还是是非不明!我太平道不惑人心,只种善因!”
“你孙伯符自诩项籍再世,为江东之主,却又穷兵黩武,以致江东百姓怨声载道,世家中人敢怒而不敢言!”
片刻之后,于吉怒视孙策面庞,一字一顿道:
“自古杀降不祥!这场大疫......或许真是上天降罪于你!要贫道放弃道统,解散太平道,除非贫道身死!天意难测,你江东小霸王,又岂能只手遮天!?”
于吉这一番狂言,让与江东世家反目,庐江败退,许贡叛乱等诸多愤恨与耻辱,一齐涌上孙策心头!
“哈哈哈!好一个只手遮天!我以三千兵马,横扫江东,得今日之基业,乃天命所归,注定为江东之主!”
孙策一声长啸,古锭刀猛然出鞘,一道疾如闪电的刀光自下而上挥出。
伴随着一声惨呼,于吉上半身从右至左,一道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显现,鲜血顿时激射而出。
“区区妖道!怎敢口出狂言,祸乱人心!太平道......哼,今日我便成全你以身殉道!”
孙策收刀回鞘,撂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语。
孙氏群臣骤见孙策出刀斩杀于吉,皆是目瞪口呆,一时难以置信。
“策儿!你怎可......行此暴虐之举!”
吴国太颤抖的声音自远处响起,孙权母子......终究是来迟一步。
本就笃信神明,因果报应的吴国太顿时气血盈胸,晕倒在孙权怀中。
“母亲!”孙策,孙权两兄弟急声吼道。
“咳......咳......孙伯符!贫道先行一步,在地府恭候大驾!”
于吉用尽全身力气,在身亡前堪堪吐出一句“诡异”的话语:
“霸王......卸甲日,冤魂......索命时!”
下章预告“良机已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