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招月夜袭的时候，那厮正躺在床上，满脸的鼓包，都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了，旁边的烛台上点着盏小灯，光影下更衬得他像个猪头，一屋子发苦的药味。
他的家境还算不错，夜里竟然还有仆人时不时来照看他一下，秦招月干脆便不靠近了，躲在暗处看着冷玉把他房门顶开一条缝之后，一人一蛇就又翻墙走了。
罗家老幺身上到处都是被蛰出的肿包，疼得他连抽气都不敢用劲，根本睡不熟。
他一想只觉得自己倒霉，往那个暗娼门子里跑，被那些臭婆娘放蜂子蛰得命都差点没了，要不是他爹娘花大价钱请人来治，昨天晚上他就被蜂子毒死了。
他是便宜没占到，苦头吃尽了，憋了一肚子火逮谁撒谁。
好不容易浅睡了一下，就被外头下人推门的声响给吵醒，他正等着人进来臭骂一通呢，却迟迟不见有人进门。
要不是他现在连脚底板都有鼓包，他高低得冲出去给推了他门的蠢货两脚。
让他大晚上犯贱来扰他睡觉！
罗家老幺又等了一阵，正要破口大骂叫人进来，却隐约听到一阵细微的嗡声。
他整个人浑身一颤，惊恐万状扭头看过去……
密麻的飞虫从门缝涌了进来。
正如鬼魅寻仇。
一声惊惧的尖叫划破夜空。
整个罗家都被惊动了，秦招月就看着几个地方灯火亮起来，往老幺的方向跑去，而后便是各种慌乱的喊叫。
秦招月和冷玉功成身退。
第二日罗家被马蜂突袭的消息就传了出去，看热闹的人都在笑话罗家老幺不知惹了哪路神仙，没了半条命不说，还落下了个听到嗡声就失禁的毛病。
和罗家老幺一块骚扰丹霞门的那一位，在听说罗家老幺的惨状后吓得够呛，很快就送了礼物放在丹霞门的门槛边上。
大概是怕被报复，他是躲着人在傍晚时候放的，所以没人看到他是谁。
礼物还是做工的女人们回来时才看到的。
女人们把东西提进来，同时还边翻着，说道：“有好几匹布，还有吃的，是烧鸡欸，好香啊，还热着呢……”
听到有吃的，两个小孩立马就围了上去。
妮子娘把俩个娃儿拽住，一手拖一个让她俩远离烧鸡，同时问道这些东西是谁放门口的。
女人们七嘴八舌猜了起来，有说是狐儿仙的信众放的，也有说是好心人放的。
在县里做工的那几位联想到今日沸沸扬扬的传闻，便猜测是不是半夜闯入她们住所的另一位歹人心虚害怕，特意留下的赔礼。
最后是从包裹在布匹里的一封道歉信确认的其身份。
道歉信的内容不必多说，秦招月看了一下，觉得就是一堆屁话，主要就是用各种貌似诚恳的说辞推脱自身责任，表达了自己知错但仍觉自己情有可原的无耻思想。
赵嬷嬷直接就把信扔灶台里去了。
动作那叫一个干脆利落，秦招月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心下不免有些佩服她的性情。
不同于女人们对待道歉信的态度，那堆用来赔礼的东西并没有被销毁，而是相对平均的分给了她们每一个人。
这其实是超出秦招月意料的。
她们对待道歉信时的不屑，是带有自尊自傲味道的，她们那一刻的神情，会让人更关注于她们本身。
没有什么能比那一刻更让人感受到她们强烈的喜恶了。
情绪是自我的外露，那一刻她确切感受到了这里站着二十四个鲜活的灵魂。
但她们均分物件时，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愤怒轻蔑，自尊自傲全部没有了，就像一炉燃烧的炭火突然熄灭，残留的余温让秦招月陷入一种迷惘。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女人们又变成了擦着果子跟她说“很甜”时的模样。
她有点惋惜，但很快就明白了。
女人们扯着布匹互相比划，商量着这一块能裁个什么，那一块能剪出什么，她们如此斤斤计较的生活着，是因为炉子里仅有她们自己。
布匹能换钱，能裁新衣服，但道歉信只能体现一个杂碎的人面兽心。
有用的留下，没用的丢掉。
困苦的日子容不得她们矫情一些没必要的。
是她见识过的苦难还太少了，才会有那一瞬的不明白。
吃饭的时候，烧鸡被分成了两份，两边桌子各摆了一份。由于烧鸡不大，而人数众多，秦招月和琳琅都识趣的没有朝它动筷子。
坐在他们边上的女人见他俩不动，也没劝，直接给他俩一人夹了一筷子。
秦招月这时候观察到两边桌子都没什么人对烧鸡动手，两个小娃眼巴巴瞅着烧鸡，拼命咽口水，也没人把盘子往孩子那边推一推。
只有几个女人夹烧鸡是不避讳的，连吃好几口之后才夹别的菜。
她们把筷子伸到别处后，桌上其他人才去夹烧鸡，但因为份量不多，一人一筷子基本上也就没了。
这个先后顺序在前几次吃饭的时候是没有的，秦招月觉得奇怪，想了好一会儿。
她突然意识到这几个女人是住在一块的……
事情的答案几乎不言而喻了，秦招月气得哆嗦，嘴里的鸡肉是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丹霞门改换门庭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她们学会了锁门关窗，学会在床头边放木棍，榻下藏菜刀。
而在做了这么多防备之后，她们仍然向观花楼递送了求助信。
为什么呢？
那些翻墙的人渣到底成功过多少次？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太好，琳琅悄悄握了下她的手。
秦招月气得没吃下饭，大晚上还拉着琳琅在外面围着房屋转圈给她们守夜，冷玉看大门，双晴站屋顶。
观花楼在外出差的成员集体出动，就想逮住一个不长眼的流氓狠削一顿，给楼主出出气。
不过罗家老幺的事闹得太大了，爱在男女之事上搞东搞西的流氓们近期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路过罗家和丹霞门都绕开走，很是惜命。
秦招月一连三天无功而返，甚至都在心里面措辞了，想着该如何委婉而不伤人的问出之前那些渣渣们的身份。
她还在人家门口转悠呢，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叫住她，招呼她到房里来坐会儿。
这个嬷嬷每次吃饭都跟她是一桌的，在丹霞门内算是有点地位。
秦招月看出她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于是便往她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