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网婆与狼霸天在蛛网洞穴中,缔结下以“绝杀石斧、瓜分逐日”盟约的同一时刻。
在数十里之外,肠液河一处人迹罕至的隐秘河湾,另一场关乎部落走向的交易,也在氤氲水汽与死寂中悄然上演。
四周枯死的怪木扭曲,枝干嶙峋如溺毙者挣扎的手臂,伸向昏黄压抑的天穹。
河水流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与腐臭混合的气息。空气凝滞,唯有水波偶尔拍打岸边淤泥的轻微噗嗤声。
浑浊的河面忽然无声破开,一圈涟漪荡漾开来,一条暗绿色、覆满粘滑苔藓的硕大水蚺缓缓浮出水面。
它粗壮的身躯比成年男子的腰身还要粗壮,半浸在浊流中,冰冷的竖瞳漠然无光,仿佛只是这死亡水域的一部分。
更为诡奇的是,在其宽阔平坦的背脊之上,浓郁的水汽正从河面、空气中飞速抽取、汇聚,塑形——竟在瞬息间化作了狼尾族族长水统的模样!
这水雾凝聚的身躯细节毕现,连他惯常穿着的墨绿色鳞纹皮甲、脸上那阴鸷算计的神情,尤其是手中那柄标志性的蛇木水烟壶,都勾勒得惟妙惟肖。
只是通体由流动的灰白水雾构成,随着河面微澜轻轻荡漾,仿佛下一刻就会溃散。
雾气构成的“水统”甚至做出了一个习惯性的动作——将虚幻的水烟壶嘴凑近“唇边”,深深吸了一口,虽无实际烟雾,但那姿态与神韵,与真人无异。
几乎同时,河岸旁一片略显干涸的沙地上,细沙无风自动,簌簌汇聚,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
一只通体由黄沙凝成的沙蝎凭空显现,蝎螯高举,蝎尾高翘,毒针闪烁着沙砾特有的暗淡光泽,栩栩如生。
而在沙蝎的背甲之上,更多的沙粒盘旋升腾,发出细微却清晰的“沙沙”声,迅速组合成了一道曼妙却带着几分沙砺质感的身影——正是狼腰族三公主沙花儿的模样!
沙粒在她“脸庞”上勾勒出精致的五官,眉眼间带着狼腰族特有的妩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坚韧,眼窝处两点精光闪烁,虽无血肉之温软,却自有一股大漠的冷冽与逼真。
她“身上”的沙粒长袍仿佛在随风轻扬,姿态优雅地端坐于沙蝎之上。
水雾凝聚的水统,那两点深邃漩涡般的“眼眸”缓缓转向沙蝎背上的沙粒使者,粘稠的声音带着沼泽特有的回响和湿气,打破了河湾的寂静:
“三公主亲自‘莅临’,倒是让这污浊之地,多了几分……沙海的燥意。”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恭维还是嘲讽。
沙粒凝聚的沙花儿微微侧首,沙砾摩擦发出轻柔却清晰的声音:
“水统族长以如此……别致的方式相邀,沙花儿岂敢怠慢。只是不知,狼尾族万里泽国的水汽,何时对这骨裂荒原的沙砾感了兴趣?”
她的回应不卑不亢,带着试探。
水统雾气构成的面部轮廓似乎波动了一下,发出低沉的笑声:
“兴趣?呵呵,狼尾族的目光,从来不止于沼泽。沙花儿公主,回去告诉阿鲁不花,水婆婆的提议,依然有效。‘七泉归流’,非是外界那些蠢货揣测的简单吞并掠夺。”
他雾状的手臂(如果那能称之为手臂)轻轻挥动,带起一片湿冷的寒意:
“这是共赢。化沼泉掌控流转与统合,乃是万物循环之基;而沙女泉,”他那雾气眼眸紧盯着沙粒使者的反应:
“其‘灵慧’、‘滋生’与‘孕育’之力,于这失落之地不可或缺。生婆的智慧与远见,而非仅仅困守失落之地……”
声音愈发低沉,带着诱惑与离间:“与狼尾族合作,远胜于同那些只懂抡斧头劈砍、甩尾巴逞凶的莽夫为伍。”
他话中有话,既指向狼人族石斧,也暗指狼头族蜥磐,更是将阿鲁不花私下的野心轻轻点破。
沙粒凝聚的沙花儿静立不动,唯有构成她形体的沙粒在微不可察地流转、重组,仿佛在消化这番话。
待水统的话语在河湾寂静中彻底消散,她才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沙砾摩擦的特有质感:
“水统族长此言,沙花儿记下了。阿鲁不花尊长命我转达,他理解化沼泉的宏愿,也认可当下局势混沌,部落间确需更深层次的联合,方能应对变局。但是……”
沙砾摩擦声略微拉长,那两点眼窝中的精光骤然锐利,直刺水统的雾气核心:
“然而空口许诺,如同沙上筑塔,经不起风浪。阿鲁不花尊长需要看到狼尾族,展现更多、更具体的‘诚意’,尤其是……”
沙粒的流动出现一瞬的凝滞,语气明显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强调,
“……在对待狼头族生死泉的态度上。尊长不希望未来某日,沙女泉也面临同等的‘关注’与‘归流’之请。狼尾族的‘胃口’,需要明确的边界。”
这番话直接将最核心的担忧摆上了台面,既是索要投名状,也是划下底线。
水统雾气剧烈翻涌了一下,中心处那两点漩涡般的眼眸闪过一丝了然,随即覆上薄冰般的讥诮。
他雾气构成的“手”轻抬,那虚幻的蛇形水烟壶微微倾斜,顶端黑暗珠渗液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滴落的黑色液滴在雾气中晕开,更添几分诡异。
“告诉阿鲁不花,”水统的声音重归平稳,却带着雾气特有的空洞与回响:
“‘诚意’……很快就会展现。湿婆节,不止是狼头族狂欢的盛宴,更是我狼尾族展现‘诚意’之始。请他,拭目以待。”
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含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雾气边缘开始丝丝缕缕地弥散,仿佛要提前融入周围潮湿的空气:
“至于今后如何对待各泉……水婆婆自有通盘考量与万全布局。但请相信,水婆婆绝非短视之人,绝不会亏待真正的盟友。沙女泉的独特,水婆婆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他再次强调沙女泉的重要性,既是安抚,也是暗示合作的潜力与回报。
沙粒凝聚的沙花儿沉默了片刻,体表的沙粒流动明显加快,发出细密而持续的“沙沙”声,仿佛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权衡。
最终,她微微颔首,沙粒构成的形体边缘开始变得模糊,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缥缈:
“水统族长的话,沙花儿必当一字不差,原样带回。希望狼尾族的‘诚意’,能如这肠液河水……虽然浑浊,却终有可见之物。”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荒原冷风骤然刮过河湾,卷起地上的沙尘,发出呜咽之声。
水蚺背上,那惟妙惟肖的水统雾像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瞬间溃散、拉丝、化作漫天灰白水汽,混入河面固有的浓重瘴气之中,再无痕迹可循。
而那条作为基座的硕大水蚺,也仿佛完成了使命,冰冷竖瞳漠然一闪,悄无声息地沉入浑浊河底,只留下几圈缓缓扩散的涟漪,随即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沙蝎与其背上的沙粒使者亦在风中分崩离析,哗啦一声,彻底瓦解,化作一片再寻常不过的沙砾!
散落在地,与河岸旁无数的沙粒瞬间混为一体,再也分辨不出彼此,无影无踪。
河湾重归死寂,只有枯木依旧扭曲,河水依旧粘稠流淌,仿佛方才那场涉及两大部落未来走向、充斥着机锋与试探的密谈,从未发生。
空气中残留的湿冷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腥气,是狼尾族存在过的唯一证明;而地上新添的、与其他沙砾无异的些许黄沙,则默默诉说着狼腰族的悄然离去。
水统那抹冰冷的、扭曲的意念,却已随着弥散的水汽,缠绕在这片土地之上。他知道,阿鲁不花动心了,对更强大力量和更广阔舞台的渴望,已经种下。
但也仅是动心,距离真正的合作,还差那最关键的一步,那需要实实在在、无法拒绝的“诚意”来推动。
要彻底绑住狼腰族这条潜在的强大臂助,还需在这即将到来的、混乱而欲望横流的湿婆节上,精心策划,上演一场足够震撼、足以改变力量对比的“表演”。
他雾气消散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盘踞——或许,石斧,或者那棘手的石水,可以成为这“诚意”的最佳载体?念头闪过,随即沉入更深的算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