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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道,辰州,酉山。

上疏朝廷的第八天。

卓不浪登上八卦峰,武役和工匠抬着扛着一筐筐一箱箱物料,自他身旁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八卦峰。

昨日,全武盟的武卫搜查了一整天,还是没找到失踪的苗若媚。酉山之上唯有一个地方还没有搜过,也是卓不浪猜测最有可能藏匿人质的地方,八卦峰。

八角楼已拆除殆尽,巨坑业已填平,新楼的台基已稳固,台基上正置办灵堂,「五尊」已迁至天宅议事。

武卫见是卓不浪,未加拦阻。卓不浪一进天宅,便听见堂屋里传来争吵声。

“……绝无可能,家师之前已遭吐蕃细作毁棺,若再开棺,对家师是极大的羞辱,按律应处绞刑。”魏伦厉声道。

“莫庄主深明大义,歹人借他棺木掳人持质,若莫庄主泉下有知,绝不会阻拦。”这声音卓不浪觉得好生耳熟,竟然是钟婵。昨日钟婵和苗若玫搜查了义庄,并无发现,二人深思熟虑之后,一致认为莫独逸的棺木最为可疑。

“休要借家师辩解,无论如何抚剑山庄绝不允许开棺!”魏伦声色俱厉。

堂屋里坐着十八人,抚剑山庄「一庄二谷三宫四帮」和裘洛戎全都在列,对面坐着峨眉掌门静慈师太,孟星美、苗若玫和钟婵,卓不浪坐到了钟婵身旁。

苗若玫道:“死者固然要敬,但生者性命也不可罔顾。请「五尊」查验棺椁,其他人等回避,如此可好?”

一个娇媚的声音道:“争了许久,小女子还是没听明白,是谁说人藏在棺木里?有何凭据?开棺可是大忌,凭几句猜测就要开棺,岂不是太过儿戏?”

孟星美冷冷道:“姚帮主认为,怎样开棺才不算儿戏?”

“除非证实你们要找的人就在棺木里,否则开棺就是对莫庄主的大不敬。”姚欣冉一双媚眼瞟向玉璇真人,“玉璇真人,不知在下说得对不对?”

玉璇真人一捋胡须,道:“仅凭猜测就开棺确有不妥。”

静慈师太开口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救人而开棺,贫尼不觉得不妥。”

“为救人而开棺并无不妥,可若开棺之后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呢?”说话的是江渔,“开棺之后若是无人,孟堂主可否承诺,永不再提当年的旧事?”

终于说到江夏郡王的旧案,终于到了必须抉择的时候。自苗若媚失踪之后,这个问题就一直困扰孟星美。所有人都知道,歹人掳走苗若媚只有一个目的,逼孟星美放弃真相。一边亲如阿翁,含冤而终,一边情同姊妹,命悬一线!

救人还是报仇?

孟星美心念纠结,迟迟难以开口……堂中静得让人揪心。

还是卓不浪的声音打破了静默,“玉璇真人,峨眉留守苗若媚失踪案,依盟约是否应由侠理寺查办?”

“正是。”玉璇真人似乎对卓不浪的话饶有兴致。

“苦主怀疑苗若媚被藏在莫庄主的棺木中,莫庄主与裘寺卿乃师徒,依盟约裘寺卿是否应避嫌?”

“正是。”

“裘寺卿若是避嫌,此案是否应由卓某决断?”

“正是。”

“昨日,侠理寺奉武事堂之命搜查整个酉山,但并未找到苗若媚。现在,只有八卦峰尚未搜查,而八卦峰只有一个地方藏人很难察觉,就是莫庄主的棺木。”

“所以,卓巡判的决断也是开棺?”玉璇真人道。

“正是。”卓不浪的语气神似方才的玉璇真人。

“但开棺不同其他,若死者门派不允,武事堂也不能强行开棺。除非卓巡判能够证实,人确实在棺木里。”

卓不浪还想再说什么,孟星美却抢道:“我若答应不提旧事,抚剑山庄是否允许开棺?”

“孟姐姐,你不……”苗若玫想要劝说,却被孟星美抬手制止。

“我江渔第一个答应!”江渔是抚剑山庄十一人中最不赞同与峨眉派力敌的人,他当然想抓住机会化解此危机。

魏伦没有出声,抚剑山庄其余各人相互望了望,也都默许了江渔的提议。

“好!开棺之后若是没有人,孟某绝不再提莫独逸的恶行。若我峨眉弟子真被藏在棺木中,孟某将在二日后的武盟大会上说出真相。道长,武事堂不会阻拦吧?”

孟星美把心一横,索性与抚剑山庄赌一赌,赢则通杀,输则认命。

这次轮到抚剑山庄迟迟无人开口。魏伦是莫独逸选出的武事堂执事,庄主暂缺时,他就是「一庄二谷三宫四帮」之首。昨日,他问过抚剑山庄众人,确信苗若媚被掳与抚剑山庄无关,但他也猜到,眼下整个酉山就数棺木藏人最稳妥,所以他犹豫了!

该不该赌上这一局?魏伦心里细算了笔账。不赌,抚剑山庄想要阻止孟星美,只能硬拼峨眉派,峨眉派韬光养晦,在朝堂中的势力甚至压过抚剑山庄,江渔等六人坚决不同意硬拼峨眉派;赌,赢了可阻止孟星美,输了也不会更糟。所以这一局,孟星美押上的赌注远多过抚剑山庄。

“各位可有异议?”魏伦望了望抚剑山庄其余各人,战郊开口道:“我不同意,我等为峨眉弟子做出对家师不敬不孝之事,峨眉派如果真有诚意,就不该再提当年的事。”

循地宫宫主荀炼赤道:“峨眉弟子生死未卜,照你这么说,我抚剑山庄岂不是趁人之危?”

战郊一听荀炼赤开口,再不发一言。

魏伦见状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言为定。请武事堂开棺查验,以示公允。”

众人离开天宅,来到八角楼处。新八角楼的台基已建好,台基上搭建起灵堂,石瓦匠正在重新铺上青砖。

灵堂四周有八名武卫和六名抚剑山庄弟子看守,还有三名黍谷弟子正在灵堂开坛斋醮,而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坐在天宅屋顶上的一人看在眼里。

方才众人在堂屋争辩时,此人正在屋顶上一面倾听,一面监看灵堂。玉璇真人和单辰子已察觉此人,但二人却并未说破。

钟婵走近灵堂时,一眼认出石匠中一身形魁梧的独臂汉子,正是在望酉坊里遇见的独臂男子。男子也认出了钟婵,扫了众人,埋头继续做活儿。

众人走上台基,黍谷门人都退到一边,玉璇真人和单辰子、岳无涯三人移步至棺椁前,运劲推开棺盖,细细查看棺内。

孟星美心跳加快,双眼一眨不眨盯着玉璇真人弯腰探进棺木的手……所有人都紧盯着玉璇真人,紧盯着他脸上的一颦一颤。

孟星美感觉世间一切仿佛都停了下来,风停了下来、四周的人停了下来,连自己的呼吸都停了下来……玉璇真人直起身,三人朝棺里的遗体齐齐施礼,然后合上了棺盖。

见此情景,孟星美闭上眼,垂下了头,她知道自己输了!可这一刹那,她心里没有悲哀、没有后悔、也没有气恨,只有担心,担心苗若媚的安危,她会在哪里?

玉璇走过来,摇了摇头。众人皆已看出结果,如果苗若媚真被藏在棺椁里,玉璇真人自然会救出她。

魏伦强抑心中大喜,道:“既然人不在棺木里,还望孟堂主信守承诺,旧事永不再提。”

“峨眉弟子一言九鼎,绝不食言。”孟星美沉声道。

玉璇道:“卓巡判,武盟六堂三寺任你调遣,两日内可否寻回峨眉弟子?”

卓不浪一抖手杖,叉手道:“道长,今早这位苗娘子送来了辰州刺史的亲笔信,两日内,苗二娘子若不能安然回到奉武堂,侠理寺将协助辰州府,还有正在路上的巡察使和监察御史,将掳人者、知情不报者,连同其帮会一并锄奸殆尽。”

卓不浪的话中气十足,八卦峰上的每个人都听得字字清晰。

玉璇当然知道他在说给谁听,又朝静慈师太道:“师太莫过忧急,相信贫道自会给峨眉一个交代。”

静慈熟知玉璇为人,略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灵堂。孟星美叉手辞过「三尊」,跟着静慈离去。

苗若玫正想一同离开,钟婵却悄然抓住她的手,她已察觉灵堂四周的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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