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树屋。
万籁俱寂。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然而,何邪却在那突如其来的心悸中彻底清醒。
左肩烙印那一下微弱却清晰的悸动。
冰冷而突兀,如同深埋地底的尸骸被遥远的雷声惊扰。
不是能量的流动,更像是……
某种同频的共振。
来自森林极深处。
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死寂。
几乎同时。
身旁芽芽那带着哭腔的梦呓,更是让他心头一紧。
“黑色的……大树……在哭泣……”
黑色的树?在哭泣?
何邪的独眼在黑暗中锐利地扫视着树屋内的同伴。
白梦觉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惊醒和芽芽的呓语。
无声地睁开了眼睛,投来询问的目光。
鸦的呼吸频率没有改变,但何邪知道他也一定醒着。
余乐姬翻了个身,面具下的眼睛似乎也睁开了一条缝隙。
就连睡在角落的冷雨泉和花柳怜,似乎也因为那无形中弥漫开的微弱压抑感而睡得不安稳。
有什么东西,在深沉的夜色中,悄然发生了变化。
那悸动只出现了一瞬,便再次归于死寂,仿佛只是幻觉。
芽芽也咂咂嘴,重新陷入沉睡。
仿佛刚才的梦话只是孩童的呓语。
但何邪知道,那不是幻觉。
「暗金低语」与这片森林的某个深处存在,产生了联系!
是因为他白天靠近了那个蕴含痛苦与死亡的焦黑十字架?
还是因为芽芽过于旺盛的生命能量,像灯塔一样,照亮了某些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
“你也感觉到了?”
白梦觉用极低的气声问道,她的手轻轻按在何邪的右臂上,一丝微弱的银红能量探入,眉头紧锁。
“刚才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虚无波动,与你左肩的气息同源,但更加……古老和悲伤。”
何邪微微点头,目光凝重。
余乐姬不知何时也坐了起来。
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
透过缝隙望向外面漆黑一片的森林深处。
面具下的表情看不真切,但声音却带着一丝兴奋和警惕:
“看来这林子底下,藏着不止一种秘密啊。能让你这玩意儿起反应的,绝对不是善茬。”
鸦也无声地出现在门边,耳朵贴近门板,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哨所很安静,巡逻的护林人脚步声规律而遥远,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那个青葙,或者说护林人,他们知道这东西的存在吗?”
白梦觉推测道。
“如果他们知道,却选择隐瞒或镇压,那他们的立场就值得重新评估了。如果不知道……”
她看向何邪的左肩。
“那这东西一旦被引动,后果不堪设想。”
无论是哪种情况,对他们都极为不利。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何邪沙哑地做出决定。
“在护林人长老会做出决定之前,在暗处那东西再次产生联系之前。”
“但外面的结界……”
白梦觉担忧道。强行突破必然引发冲突。
“结界的目的主要是监视和限制,并非绝对防御。”
余乐姬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别忘了,我们这里可是有一位‘森林之子’。或许……她可以帮我们开一扇‘后门’?”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熟睡的芽芽身上。
利用芽芽的力量悄无声息地影响结界?
这很冒险,可能会暴露她更多的特殊,但或许是眼下最隐蔽的方法。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极其轻微,却有规律的敲击声,从树屋的窗外传来。
不是风声,也不是虫鸣,更像是……有人用指甲在轻轻叩击窗棂?
所有人瞬间警惕起来!
鸦的弩箭无声地对准了窗口,白紫千也悄然移动到阴影中。
这么晚了,会是谁?护林人?还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变脸?
何邪对白梦觉使了个眼色。
白梦觉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
并没有完全打开窗户,而是透过缝隙向外看去。
窗外,月光被浓密的枝叶遮挡,一片昏暗。
但在那昏暗之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
是白天那个送来食物的年轻护林人!
他此刻脸上带着紧张和急切。
看到白梦觉,立刻将一个揉成一团的细小树叶包裹,迅速从窗缝塞了进来。
然后不等白梦觉反应,就如受惊的兔子般,身影一闪。
敏捷地消失在了黑暗的林木之中。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快如闪电。
白梦觉愣了一下,迅速捡起那个树叶小包,回到何邪身边。
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她小心地打开树叶。
里面包裹着的,是几片散发着清凉气息的深绿色苔藓,以及一小片用树汁写着潦草字迹的树皮。
字迹很新,用的是这个世界的通用文字,内容简短却令人心惊:
「长老会已决定明日将“森林之子”带往圣地“母树之芯”进行“净化仪式”,以平息森林躁动并确定其本质。恐对女孩不利。
东面第三条藤桥下有小径,通向废弃的“鸦语密道”,或可一搏。小心青葙队长,她奉命行事。——一个不忍之心」
信息量巨大!
长老会不仅迅速做出了决定,而且还是充满危险的“净化仪式”!
青葙的友善可能只是执行任务的伪装!
而这个年轻的护林人,却冒着风险前来报信,并指出了一条可能的逃生路径!
“净化仪式……”
白梦觉的声音带着愤怒和后怕。
“他们果然还是将芽芽视为威胁!”
“母树之芯?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余乐姬冷笑。
“至于报信的家伙……是真是假?会不会是引我们入套的陷阱?”
“可能性不大。”
鸦突然开口,他不知何时又检查了门外。
“外面的巡逻频率没有变化,结界也依旧稳定。如果是陷阱,现在应该有动静了。”
何邪盯着那片树皮,独眼中光芒闪烁。
他想起了白天青葙离去时那复杂的眼神,或许她本人也并不完全认同长老会的决定?
但这个报信的年轻护林人,他的“不忍之心”又从何而来?
仅仅是因为白天的匆匆一面?
还有,“鸦语密道”……这个名字,让他再次想起了那个焦黑的十字架和村民对乌鸦的恐惧。
这一切,似乎都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何邪沉声道。
“我们不能拿芽芽冒险。就按他说的路线,准备突围。”
“什么时候行动?”白梦觉问。
“现在!”
何邪斩钉截铁。
“既然决定已下,他们明天一早必定会来带人,到时结界看守会更严密。趁现在夜深,立刻走!”
计划既定,众人立刻悄无声息地行动起来。
白梦觉轻轻唤醒芽芽,对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芽芽揉着惺忪的睡眼,乖巧地点点头。
冷雨泉和花柳怜也被推醒,得知要连夜逃亡,顿时紧张起来,但也不敢出声。
余乐姬和白紫千负责警戒门口和窗口。
最关键的一步,是如何在不惊动结界的情况下出去。
众人将希望寄托在芽芽身上。
白梦觉抱着芽芽来到门边,指着那层无形的能量波动,柔声低语:
“芽芽,能感觉到这个吗?我们需要让它……安静一会儿,让我们出去,可以吗?”
芽芽似懂非懂地看着门口,她伸出小手,似乎本能地感知到了那层能量。
她脖子上的星髓吊坠散发出微弱的、与周围森林极其和谐的星辉。
她的小手轻轻按在门板上。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层无形的结界能量,在接触到芽芽手上和吊坠散发出的纯净生命能量时!
竟然如同冰雪遇到暖阳般,温柔地消融开一个恰好可供一人通过的缺口!
整个过程没有引发任何警报!
自然之子,仿佛拥有着这片森林的最高权限!
“走!”
何邪低喝。
众人毫不犹豫,依次迅速而无声地穿过缺口。
鸦最后一个出来,仔细地将缺口还原,尽量不留下明显痕迹。
按照树皮上的指示。
他们借着月光和森林微光,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路线。
向着东面第三条藤桥的方向摸去。
夜间的森林并不全然寂静。
各种夜行生物的活动声反而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很快,他们找到了那条隐藏在第三条藤桥下方灌木丛中的、几乎被遗忘的狭窄小径。
小径蜿蜒向下,通向更加幽深阴暗的林地。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陈旧的腐朽气息。
与周围蓬勃的生机格格不入。
而在小径入口旁的一块风化严重的石碑上,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被苔藓部分覆盖的刻痕——
那是一只乌鸦的侧影,与焦黑十字架上村民祭祀的图案。
以及何邪记忆中某些碎片化的意象,悄然重叠。
鸦语密道。
这条路的尽头,等待着他们的,是通往自由的道路,还是更深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