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不是不知道海尔吉的身份，她是希楠蒙姐姐最宠爱的女儿，曾经最有希望继承女族长之位的人。她离开部落已经太久了，如果在此等危急时刻还要袖手旁观，必会让人大失所望。即便她天赋过人，将来又如何能够服众？若不能收拾人心，日后怎么重掌部落？”
收拾个狗屁的人心！重掌个鬼的部落啊！想当女族长先要变乌鸦鬼婆，我压根儿没打算让海尔吉走这条路！
“你没和帝国军团打过交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海尔吉将会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如果她死了，那她收拾来的人心又有什么用？”
安尼斯撇嘴冷笑。
“你吓唬谁呢？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没亲眼见过，还不能听人说过吗？温妮那丫头和我说过不少帝国军团的光辉事迹，比如上百人被她们十几个追着砍了一路之类的。”
“这次不一样……”
“够了！这是我们蛇崖岭部落的事情。你算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对我的决定说三道四？”
老阿姨不再容我反驳，起身拂袖而去。
海尔吉面露尴尬，对我笑了笑。
“哥哥，姨妈说得对。我是族长的女儿，不能总是躲起来不见人，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你不必太紧张，我会非常小心的。”
“你姨妈的那点小心思瞒不过莫伊拉。无论她嘴上愿不愿意承认，你都是对女族长地位威胁最大的人。我担心的不光是帝国军团，更有那些来自背后的冷箭。你稍等一下，我给莱迪亚写封信，让她和阿吉斯保护你。”
找来纸笔，我开始斟酌字句，在反复强调海尔吉的特殊身份之后，又嘱咐莱妹务必保证随时有一个人在她身边。话不能说得太透，但以莱妹的机灵劲，应该可以猜出我在担心什么。
安尼斯对海尔吉的耽搁很不满意，又没好气地进来催促了一番。小丫头将我的信贴身藏好，故作轻松地摆了摆手。
“放心吧，哥哥。有莱迪亚姐姐和阿吉斯陪着我，还有米科，不会有事的。”
我点点头，送她到门口。
“带上维尔的面具，万事小心。”
即将到来的战争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置身事外并未带来任何安全感，反而因为莱妹和海尔吉卷入其中，导致我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十分气恼。直到当天夜里，我才突然意识到，完全没有战斗力的伦德也在第一线。我本该让小丫头带个口信，把他撤回来的，现在反应过来为时已晚，老姨妈当天就带着海尔吉，气鼓鼓地出发了。
我熬夜写好信，准备第二天一早便找人送出去，却不想艾瑞克独自一人先回来了。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安吉呢？”
艾瑞克抓起桌上剩下的半瓶酒，仰起脖子灌了下去，刚要说话，门却被人敲响。还没等我把“请进”二字说出口，赫拉塔的脚已经踩了进来。
“洛克尔大人，伦德先生的信……”
艾瑞克劈手夺下，大声读了起来。
“洛克尔，部落的情况远比想象中复杂，但我已经初步取得了女族长的信任，可以尝试开展工作。我目前的问题不方便在信中详述，待我整理出头绪，再约你面谈。不过短时间内，我们不太可能见面了，因为部落接到斥候的报告，洛里斯泰德镇附近出现大量士兵，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阳光花园堡垒。”
我望向赫拉塔。
“伦德知道要打仗了，那他为什么不撤回来？”
“伦德先生说，这个时候他不能走。”
我抓起昨晚写好的信，塞给赫拉塔。
“胡闹！我又不是派他去打仗的！你把这个带给伦德，告诉他立刻回来！”
艾瑞克抬起手来虚按了一下，示意我安静，然后继续读起伦德的信。
“我猜你一定会让我离开部落暂避战事，但是这一次，我不会听从你的安排。莱迪亚小姐已经安排艾瑞亚娜保护我，莫伊拉族长也专门派人负责此事。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要逃走，那么势必遭人鄙视，这段时间的努力也就全都白白浪费了。那样的话，即使等战争结束，我也不可能重返部落，继续我的任务。因此，我必须留下。”
赫拉塔狠狠点头。
“伦德先生也是这么和我说的，他还说让你放心，他不会跑到战场上找死。”
放心？我放心个屁！莱妹和海尔吉一身好本领，我尚且担心得要命，他伦德连几个耗子都搞不定，却让我放心？
对于伦德的决定，艾瑞克也只是无奈地撇嘴苦笑。
“平心而论，他说的有道理。何况这家伙犟得很，你就算亲自去，也未必能说服他，更别说是靠一张纸了。”
“那怎么办？要不你去跟着他？”
有艾瑞克这种级别的高手保护，我才能稍微放心一点。
“我不能去。战友团必须在内战中保持中立，如果我出现在那里，会让克拉科很难办。”
“你就不能以伦德的兄弟这个身份去吗？”
艾瑞克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
“别说蠢话了，洛克尔。你我这样的人，哪里还有什么私人身份。不论出于什么动机，打着什么旗号，在外人看来，我的行为代表战友团，而你则代表着佛克瑞斯领。否则的话，你当初进入哈芬加尔领时，何必借用伦德的名字？直接说你是以个人的身份去的，看那些领主抓不抓你？”
我无法反驳，又不想在赫拉塔面前展示自己的无能狂怒，只好伸手去抓桌上的酒瓶，这才发现瓶子也已经空了。艾瑞克阻止了我把空瓶子扔到墙上的企图，又从兜里翻出一朵玫瑰花，递给了一旁的赫拉塔。
“还是要辛苦你把洛克尔的信送给伦德。如果他能听话最好，但要是他执意留在部落，就把这朵花交给他，我会把使用的方法写下来，你一并带去。”
赫拉塔离开后，艾瑞克一脸凝重。
“洛克尔，你失态了。一年多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慌乱的样子。你派伦德去阳光花园堡垒的时候，难道没想过会打仗吗？”
“他完全可以在开战之前离开……”
“我们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了。你小时候也不喜欢舞枪弄棒，现在还不是被逼着上了战场？生于乱世，有些事是躲不掉的。再说，我俩都有各自的事业，伦德当然也希望有所成就。别忘了，现在处境最危险的人是你自己。你不是问安吉在哪吗？她留在佛克瑞斯城了。”
安吉肯在怀孕的时候为了我的事出远门，已经是仗义之举了，艾瑞克这个宠妻狂魔，自然不愿让她太过劳累。海尔根镇到佛克瑞斯城短短距离，两口子竟在路上磨蹭了三天，这还是因为他们在松木了望塔借到一架牛车。
因为里盖尔还在哺乳期，不便接见男客，只好由安吉独自拜访。艾瑞克本打算趁这个时间去看望一下唐娜，却不想扑了个空。打听之后才得知，她是被领主夫人请去帮忙了。
诺德人是有这种习俗的。男人不大管家里的事情，社会上也不存在专业的机构，新手妈妈一般会请有经验的长辈或同辈来指点育儿经。但这是平民百姓家的做法，贵族则是雇佣一两位身世清白、身体健康的女子，作为婴儿的乳母。孩子的母亲反而什么都不用做，有些精力充沛的少妇，甚至生产之后的第二天，就勒上束腰参加舞会去了。
安吉后来告诉艾瑞克，里盖尔不放心斯图恩家族找的女人，坚持要自己带孩子。丹格尔兄弟都是老鳏夫，没有婆婆的约束，闺房里的事情就是小剑齿虎的一言堂，再加上塔盖尔又很宠着这个儿媳，便由着她的性子来了。于是，唐娜和森加德男爵的长媳就被请去帮忙。
男爵的儿媳妇虽然已经生育过二子一女，实则三个孩子都不是自己带大的，叫上她纯粹为了掩人耳目。里盖尔真正的目的只是让唐娜能见到孩子——尽管老人并不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孙子。塔盖尔安排的女仆不少，大多数情况下，唐娜只需告诉她们要做些什么即可，倒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艾瑞克没有见到唐娜，却被塔盖尔请去喝酒聊天。两人例行公事般客套了几个回合，话题就不可避免地转到孩子上边。艾瑞克一番祝福之后，又顺着话茬说起自己的妻子也已有孕在身，希望能将唐娜接去帮忙照顾。塔盖尔则表示自己早有预判，请他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
“塔盖尔说，领主夫人坚持要自己照顾孩子，可她又没有经验，总得有个人指点。整个佛克瑞斯领，符合身份高贵并且会带孩子这两个条件的女士，就只有唐娜一人，而且这人还是夫人点名请来帮忙的。所以他的意思是，请唐娜大娘再住上两三个月，等领主夫人能自己带孩子了，他再专门派车，把人送到海尔根镇去。”
人家也不用男爵和领主父亲的身份压人，也不端着长辈的架子说教，纯粹以一个刚刚做爷爷的男人之身份，客客气气地请一个小辈儿谅解和通融。并且以家族和自己的名誉担保，定会如期把人送过去。话说到这个份上，艾瑞克也不好硬抢，但他也怕中了缓兵之计，事后和自家老婆一合计，干脆让安吉住进唐娜家里。
这样一来，唐娜白天和里盖尔在一起，晚上和安吉在一起。一个有领兵在外的老爹撑腰，另一个身后是名震九大领地的战友团，除非丹格尔豁出去得罪其中一方，否则唐娜就是安全的。三个月时间一到，艾瑞克就去催塔盖尔兑现他的承诺。我的任务，就是别在这段时间里作死。
艾瑞克安排妥当，我千恩万谢之后，就在海尔根镇暂住下来，和马西尼沙他们一起，帮忙打理战友团的事情。
在干成了崔瓦哨塔这一票大买卖之后，艾瑞克陡然而富，手上不仅有大把现金，更有二十套装备。不过他并不急于扩充人手，只是雇佣了两个识字的小厮，帮着做些文案和送信的工作。用他的话说，与其招募一群混饭吃的杂鱼，不如把有限的金钱留给真正有本事的人。
对于埃迪打听来的消息，艾瑞克和我研究了两天，却没有发现什么新的思路。他认为，冬堡领地处天际省的东北，所以“银手的幕后老板在西方”这个推测，并没有太大的意义，甚至对错都很难说。和银手有业务往来的警戒者之厅也在漂移阴影庇护所的西方，何以确定对方不是去找合作伙伴谈生意的呢？再加上提供消息之人又藏头露尾的，未必不是在放烟雾弹。
话虽如此，他还是把这条消息传给了艾拉，寄希望于女猎手积攒的人脉可以带来更多线索。
我在松木了望塔建的砖窑也传来消息，第一批砖已经烧制成功。南雅专门为了此事，来海尔根镇和我面谈，表示她希望投入更多人力，扩大产能。当然，在谈到分红的时候，这女人一如既往的难缠。经过几轮艰苦地拉锯后，最终确定二八分账，我虽然只占小头，但每批砖要有一半用来修建我在佛克瑞斯城的宅邸，直至建成为止。
“我说洛克尔，都这种时候了，你居然还惦记着佛克瑞斯那套房子呢？”
“这不是还没撕破脸嘛。万一丹格尔真的不打算收拾我呢？现在不争取可就亏了。”
艾瑞克翻了个白眼。
“话说回来，看这女精灵的态度，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可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没准是他们想要诓你。你小子千万别掉以轻心。”
这也正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以我对丹格尔的了解，他很在意斯图恩家族的传承。尤其重要的一点是，诺德人的长子拥有优先的继承权，不出意外的话，可以得到自己父亲最重要的头衔，以及至少一半的财产。我干出这种偷梁换柱的事情，他怎会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呢？
然而老狐狸似乎真的不打算有任何动作，整个日高月就在这样一种诡谲的气氛中度过了，甚至阳光花园堡垒也没有再传来消息。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几乎怀疑丹格尔猜错了，或许雪漫城才是图留斯将军接下来的攻略目标。
直到九月的最后一天，一条黑色的大狗来到我的门前，在它的右前腿上绑着一张破洞的羊皮纸。
那是米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