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拳刚要再说话,大龙却对他摆了摆手,说:“三两半就三两半吧,好了,只要你能把俺们平平安安的渡过去就行。敢问这位老大,过了这个汉江要往浙江那边去的话,还有比这更大的江吗?”
那人说:“哟,你往浙江去,那是往东南啊。哦,过了这汉江,还有比这更大的江,那叫大江。不过,快到浙江那里,大江的水面虽说比这里宽,可是水流不这么急啊,不用过多担心。”
说罢,那人就伸出手说:“三两半银子你先给我二两,我把你们送到对岸后,你再给我拿一两半。”
本来,在大龙和铁拳铁腿还有二牛四个人往边境去的时候,大龙定的是让铁拳管钱,当大管家,可自从铜锁来了之后,铜锁一切都管着,铁拳不再管钱。所以此时铜锁就掏出来二两银子给了那船老大。这时候已经是午后,大龙又问:“你要把俺们渡过去,得要多少工夫啊?”
那船老大说:“你看这江水多急啊?咱们得要斜着往对岸走,这么宽的江,要把你们这些人都渡过去啊,怎么着也得小两个时辰吧。”
大龙一听,就说:“这么说的话,过去以后还黑不了天对吧?”
那船老大说:“黑不了黑不了,放心吧。只管放心。”
于是众人上船。父子两个,爹在船头,儿子在船尾,奋力地划浆。船摇摇晃晃的,往对岸行进着。从这船一离开岸边,大家就觉得跟过那两条河时坐的船不一样,船身在水上一会儿顶起来,一会又落下;船头忽儿仰起,忽儿趴下,船身还时常左右摇晃。眼看着就过了江心,离着对岸还有不到一半的距离,船却晃得更厉害了。大龙就问:“老大呀,这船怎么晃得这么厉害呀,都晃晕了啊,直想吐!”
那船老大慢条斯理地回道:“哦,这里是江心呀,江心的水深,浪就大嘛,船当然晃得厉害,你没看也在刮风吗?”
铜锁忍住眩晕,问:“刮风有什么关系啊?咱又不是坐帆船,听人家说帆船与风有关系。”
船老大一边划船一边待答不理地说:“切,风大水面上浪就更大,懂个屁!”
大家看着差不多过了江心,船突然停下来了,感觉晃得轻了不少。可是,大龙担心在这江中心停下来,要是有点特殊情况,那可就麻烦了,弄不好他们就得丢到江里去喂鱼,于是就说:“趁着天早咱快点走,就别歇了,老大你加把劲,好吧?”
大龙这话刚说完,就见船老大站在船头上,把船浆横着攥在手里,两腿岔开,面对着舱里所有人,黑着脸说道:“走?在岸上我让你们给我四两银子,你们都不给,现在啊,我要你们给十两再走。给不给?”
铁拳一听,就想往前去抓这个船老大,并且嘴里说着:“你他娘的这是要宰人呀......”
可这话还没说完,就觉得那船向右边歪去,眼看着就要翻,吓得众人死命扳住船帮,乱喊乱叫。当然他们都不知道是船老大的儿子在后边捣鬼。他早已跳进水里,一手扳着船帮,一手攥着船浆,把船往右边扳。船往右边一倾斜,所有人自然都往右边滑,船的重心也自然倾向右边。就在船仓的边缘就要触水的瞬间,那小子突然一松手,顺势又用手往上一托,船又猛然往左倾斜。就这样剧烈晃动了两次,几乎所有人都已吓得几乎魂不附体了。只有铁拳和铜锁稍好点。铁拳探着身子伸出两手要去抓那船老大,想把船老大拖进船仓里收拾一下。可就在他伸出双手的霎那间,这船又猛地往左一晃,“咣当”,他就栽倒了。他这一倒,其他人本来就都被晃得摇得直想恶心呕吐,此刻一个个都觉得头胀得老大,天旋地转起来。大龙无力地喊着:“好啦好啦好啦,咱们好商量,好说好商量好说好商量啊。”
铜锁尽量大着声音说道:“老大师傅啊,你别着急行吗?说实话,俺们真没有十两银子了,俺们满打满算,总共手里还有七两多点,都给你,都给你行吧?”
船老大冷笑道:“哄小娃娃呢?你看我是谁?没听说过这汉江上有个汉江龙吗?听说过没?”
铜锁摇头,其他人都已经晕的不知怎么好了,谁还有说话的力气。那人又说:“哈哈,没听说?那我给你说,老子我,就是汉江龙;汉江龙就是我。我汉江龙别的本事没有,把这船掀翻了,在水下把你们的脑袋全拧下来,一个个送给鱼吃给王八吃,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你们要是听话就乖乖的拿出银子来。不听话?对不起,钉子,先让他们尝点小滋味!”
一语未了,那船突然往左一晃,接着又往右咣当一摇,江水就灌进了舱里。船上的人,随着船的颠簸摇晃,一会儿往左翻动,一会儿又往右滚爬,都感觉要掉进江里去了,吓得用上仅剩的力气嗷嗷直叫。这些男子汉在北方的山里也好,在跟官军交战也好,或是在街上跟人打仗搏斗也好,谁曾叫过苦说过怕?可此时,他们竟然都想对船老大说,“老爷饶了俺吧!”可惜喊不出来。
此时,铜锁也已经坚持不住了,跪在大龙身旁;大龙两手扒着船帮,尽量把身体往船帮上贴。他觉得手只要一松就会滑进江里去。铜锁喊道:“哎哎老大老大,别晃了,别晃了,我们把所有的都给你行不行?”
船老大见此情形,就把手伸到了铜锁脸前,阴阳怪气地说道:“哎呀,这还差不多,算你懂事。”
正这时,铁拳从后边突然跃起,挥拳向船老大的手腕上打去。船老大反应出奇地快,只见他一手拄着船浆,一个鲤鱼打挺,“嘭”,身体越过船帮翻进了江里。铁拳第一拳没打着,正要再打,那老大却已经在船下了。那老大从水中呼一下冒出头来,扳住船帮使劲地一摇一晃,没几下,就听“卟嗵卟嗵”,已经有四五个弟兄失手甩进了水里。铜锁拼尽力气喊道:“好好好了!俺们有眼不识泰山,求你了,求你了!都都都给你都给你!一文不留都给你啦!”
听了铜锁的话,那老大不再摇晃,两手扒着船帮,下巴壳搁在船沿上,喊道:“钉子,收银子!少一文我叫你们都进去喂鱼喂王八,一个都别想留下。”
原本在船尾的干瘦小伙越过众人来到铜锁跟前,向铜锁伸出右手,同时伸出左手二拇哥,在铜锁鼻子尖上勾了勾。铜锁赶忙把早已经掏出来的十两银子,放进了那小伙子伸过的右手里。小伙子接过去看了看,说:“不够。”
铜锁说:“咋不够?这不是十两么?”
小伙子说:“十两不行。刚才说的是十两,你们不干,现在,长了,十两已经不行了。”
铜锁此时也非常难受,肚子里翻江倒海,太阳穴胀得生痛,就问:“那你到底要多少?俺们就这些了,真是没的了。”
那小伙子说:“撒谎,别看我小,我爹在旁边呢。”
这话刚说完,只见他爹一咬牙,两手扳着船帮往上一掀,接着又往下一按,那船咣当咣当剧烈的晃动了两下,又掉到江里去了三个。
“好好好好啦好啦,求你啦,好啦!”铜锁一边声嘶力竭地求告,一边把怀里的银子又掏出来一把递了上去:“真的就这些了,就这些了,哎哟,过了江俺们饭都吃不上了,俺们就是饿着也得先给你呀,给给给。”
钉子两手接过铜锁递上来的银子放进背着的布袋里,又瞪起那双鲫鱼眼一样的眼睛,盯着铜锁说:“把你衣裳扒了,你当我长眼是撒尿的?都拿来。”
此时,铜锁真想一把攥住这小子那又细又长又黑、跟干巴老母鸡腿一般的脖子,使劲一掐,然后把他扔进江里。可他只能想想。那船又晃起来了,是那老大听到钉子的话后,又在扳动船帮上下晃悠,铜锁眼前的一切都在转圈,两腿竟软得跟面条一般,根本无法站住。在他三十多年的记忆中,这样的感觉还是头一回。他无力再说话,只是摇头。就在他摇头的时候,那钉子猛一伸手,撕破了他那件灰色上衣。本来,银子是装在上衣里面贴胸的一个布袋里的,可在他掏银子的时候,不知怎么弄的,竟把剩下的二两多带出来,掉进了裤裆里。那布袋有一条细绳拴在脖子上。钉子撕破他上衣后,接着一把扯过那布袋使劲一拉,细绳断了,布袋到了钉子手中。他狞笑着打开布袋一看,道:“哼,还想蒙哄老子,咦,空的?真没了?”
铜锁无力地点点头,并没说话,只顾用两腿死死地夹住那二两多银子,生怕被这小子看出猫腻。那船老大一直扒着船帮看着船上的一切。此时,他一跃翻进了船舱,左手提着船桨,右手扳住铜锁的肩膀,铜锁此时正靠在船帮上跪着,左手抓着船帮,右手本能地捂着裆部。那船老大的手像鸡爪一样,把他的肩膀抓得生疼生疼的;瞪着一对鼓突的大眼直直地盯着铜锁的眼,咬着牙说:“把剩下的都拿出来。”
铜锁有气无力地说:“没有了,真没有了。”
“没有?妈拉个巴子地,跟老子耍鬼?我一听你说话就知道你撒谎,你想喂鱼还是想见龙王爷?看来我得让你如愿。要不你妈地就不全交哇。”
船老大说着话,抓住铜锁的肩膀就往上拉。铜锁知道,只要他一站起来,那银子就会掉出来,船老大再一使劲,他就会跌进江里面,就真的喂鱼了。只好一边恳求船老大:“别别拉别拉,给给。”
铜锁还没说完,船老大已经扔掉手上的船浆,一弯腰,揪住铜锁的裤腿往下一拉,铜锁的裤子掉到了脚脖处,那二两多银子也滚落到了船舱的地板上。钉子上前一把抓了起来,在船老大面前晃了一晃:“嘿,二两多!还是爹厉害!”
船老大看了一眼儿子,冷笑一声:“哼,还跟老子耍鬼!你以为汉江龙是白叫的吗?”
说罢,照着铜锁的肩窝就是一拳。铜锁软塌塌地倚着船帮蹲了下去,险些从船帮上跌进江里。大龙眼看着这一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嗓子眼儿里又辣又黏,头胀得要命,还恶心;铁拳也早已没了先前的劲头,此时眼睛都睁不开的感觉,只想吐。
这时候,那船老大才说:“钉子,饶了这几个北方佬吧,今儿给咱贡献不算小,就饶他们一命吧。走起了!”
船又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去。等到了对岸,离着那岸边还有十来步远的时候,那船老大使劲一拔,船头掉回向北,船尾向南,说道:“滚下来上去吧,这里淹不死你们了。”
说着话,就跳下船,把船身往西南方向一歪。这一歪不打紧,只听得“扑通扑通”,所有人就掉到江里去了。幸好从船上掉下来,众人就觉得脚触到了江底下的泥沙,晃悠几下后,竟站住了。只是有两个晕得特别厉害的弟兄,从船里掉出来之后,就趴进了江里。那父子两个头都不回,一起把船一推,“嗖”的一下,就离开了他们,接着就扒住船帮翻到了船上,眨眼工夫,那船已经往江心而去。这是他们的惯用手法。他们担心,万一要是坐船的人靠岸之后把他们扣住了,就是麻烦。因为他们人少,对方人多,再加上他们在水上是蛟龙,到了旱地,他们就成了可怜虫,一不留神就会送命。其实,面对大龙这些人,他们多想了。这些标准的北方汉子,到了这滚滚大江当中,一个个都成了废物,眼看着那船远离他们而去,只能用尽全身力气爬上江岸,不敢在江里多待一刻钟。
铁拳和铜锁咬着牙扶起大龙,铁腿跟在后面,谁也顾不上那两个一下船就栽进水里的弟兄,只顾咬牙瞪眼使着吃奶的劲,爬上江岸后,接着就都跪在地上吐了起来。他们吐完了,就像刚醒过来一样,浑身无力,眼都发绿了,再看看周围,除了他们四个,只剩下两个弟兄,总共剩下了六个人。其他人真的全都到江里喂鱼去了。
此时,早已不见了太阳的影子,江面上正升腾起朦朦胧胧的轻纱般的薄雾。可惜,他们谁都没有兴致欣赏这傍晚的江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