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之内,光线略显昏暗。
一张简陋的行军桌,几张胡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秦泽随意地在主位坐下,脸上的神情却不复方才在校场时的轻松,转而变得无比严肃。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冯寒,一看到自家大人这副模样,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他脸上的激动与自豪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他知道,大人要说正事了。
而且,是天大的正事!
冯寒屏住呼吸,笔直地站在秦泽面前,如同一杆等待检阅的标枪。
秦泽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端起桌上的凉茶,轻轻抿了一口。
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丝毫无法浇灭他心中的那团火。
他抬起眼眸,目光如电,直直地射向冯寒。
“知道我今天单独找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秦泽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在这小小的营帐内回荡。
面对秦泽这审视般的目光,冯寒的心跳漏了半拍。
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
还是黑虎卫出了什么纰漏?
无数个念头在冯寒脑中闪过,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也是最真诚的回应。
“噗通!”
一声闷响。
这位身高八尺,在战场上杀敌如屠狗的黑虎卫统领,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
坚硬的膝盖骨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声音让空气都为之一滞。
“属下不知!”
冯寒的头颅深深低下,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但属下曾对天发过誓,我冯寒这条命,是大人您给的!”
“不论大人让属下做什么,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
“属下也绝不会有半句二话!”
他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虚伪做作,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这,便是冯寒的忠诚。
朴实,却又坚如磐石。
诚然。
在这金城,没有人比冯寒更清楚,他的一切是谁给的。
在秦泽来到金城之前,他冯寒不过是城防营里一个不起眼的大头兵。
空有一身武力,却因为不懂变通,不愿同流合污,而备受严学武和王守力那等小人的欺压。
每日忍气吞声,看不到任何出头之日。
是秦泽!
是秦泽的出现,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惊雷,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秦泽独具慧眼,将他从泥潭中一把拉起,一跃提拔为金城千总。
后来,更是将亲手打造的黑虎卫交由他统领,授予他全权负责的无上信任!
这份知遇之恩,重如泰山!
对冯寒而言,秦泽不仅是他的上司,更是他的恩人,是他此生唯一效忠的主公!
秦泽的话,便是圣旨!
秦泽的意志,便是他冯寒前进的方向!
听到冯寒这番掏心窝子的话,秦泽那张严肃的脸庞上,线条终于柔和了几分。
他没有立刻让冯行起来,而是身体微微前倾,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起来吧。”
“在我面前,不用动不动就跪。”
秦泽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他看着冯寒,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赞许。
“这么多人里,你跟我的时间最久。”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得很。”
“若是我连你都信不过,那这金城,我也就没什么可信之人了。”
这番话,比任何赏赐都更能让冯寒热血沸腾!
“谢大人!”
冯寒猛地抬头,虎目之中,已是精光闪烁,充满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绝!
他依言站起身,但腰杆却比刚才挺得更直了。
秦泽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拘谨。
“今天找你来,是有两件事要交代。”
说到这里,秦泽的话音微微一顿,给冯寒留下了思考和准备的时间。
冯寒立刻全神贯注,他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关键。
秦泽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起来,仿佛能穿透这营帐,看到遥远的京都。
“第一件事,想必你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陛下已经下了圣旨,升了我的官,让我即刻返回京都,担任大理寺少卿一职。”
“所以,我很快……就要离开金城了。”
尽管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但当亲耳听到秦泽确认这个消息时,冯寒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大人……要走了?
他要离开金城了?
这个消息,对冯寒,对整个黑虎卫,甚至对整个金城而言,都无异于晴天霹雳!
“大人!”
冯寒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充满了焦急与不解。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就不能再争取争取?”
“您才刚来金城多久?”
“您为金城做了多少事!”
冯寒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他往前踏出一步,几乎是吼了出来。
“是您,一手打造了通往天狼族的黄金商路,让金城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也是您,率领我们以微不足道的伤亡,就一举平定了为祸西北的血莲教叛乱!”
“像大人您这样的不世将才,天生就应该纵横疆场,跃马扬鞭,为我大武朝开疆拓土!”
“为什么要调您回京都,去当一个什么……大理寺少卿?”
“那不是文官儿才干的活吗!”
冯寒实在是想不通!
在他这样的纯粹军人看来,秦泽的军事才能简直是鬼神莫测,用兵如神!
这样的人物,就应该放在北疆,让他成为一柄悬在天狼族头顶的利剑!
让他回京都去当一个审案子的文官,这简直就是把神兵利器拿去当柴刀用!
是明珠暗投!
是暴殄天物!
更是对大人天大才能的侮辱!
看着冯寒那副义愤填膺,恨不得现在就冲进京都去跟武帝理论的模样,秦泽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也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从容。
“冯寒,你以为,我想回去吗?”
秦泽轻轻反问了一句。
冯寒顿时语塞。
是啊,以大人的性格,怎么可能愿意被困于京都那座牢笼之中?
“回京都,对我来说,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就算我能拒绝这一次,他们也会想出第二次,第三次的法子。”
“圣旨,只是最温和的一种手段罢了。”
秦泽的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冯寒却听得心惊肉跳。
他虽然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但也听出了大人话语中的凶险。
“所以,既然这一关躲是躲不掉的,那还不如主动迎上去,看看他们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秦泽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中闪烁着棋手般的精光。
他抬眼看向依旧满脸担忧的冯寒,话锋一转。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有分寸,不用担心。”
“我真正担心的……”
秦泽的声音沉了下来,目光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
“是我离开以后,留在金城的你们,我这黑虎卫的弟兄们!”
“还有……这偌大的金城基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