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只见周扬左手钳子轻轻一挑，右手组织剪轻轻一推，无影灯下，两只手和他们手中的钳子和剪刀立即化身为音乐家手中的指挥棒，在空中，在耀眼的灯光下，优雅地引领出一连串完美的乐符。肺叶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蜷缩在病人的胸腔里，只有那圆鼓鼓的小肚子还在微微起伏，小心翼翼地透露着它的紧张和生命迹象。
胸腔手术，老麻师专业的术前准备，让一侧肺完美地缩小到恰到好处，粉色海绵似的肺叶，一张一缩，却已经缩小了几倍，正以清晰、完整的面貌，等比例缩小后真真切切地呈现在手术视野里，呈现在术者眼前。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拉开啊！”周扬见小吴和小邓都没有了下一步动作，喝道。
周扬的声音并不大，也听不出有多大的愤怒或夹带多少责怪的意思，但是在手术室里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却突然变得敞亮，传得很远、很响，还带着一点回音，压迫感很强。
小吴怔了一怔，率先从呆愣中反应了过来，立马用小苏早已拍在他手里的拉勾拉开了手术切口的一边。手术的视野一下子，变得更加开阔起来，不仅眼前所有的肺叶立马全都呈现在大家的视野里，甚至那一叶被离断的肋骨扎了个窟窿，正在“噗噗”喷着气血的肺叶，连同那些一片片，一串串，已经乌黑溃烂的病变部位，也全部变得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小吴医生把拉勾的一头，猛地往外拽了一拽，交到了小邓手中，接着又从器械护士那里接过沾有生理盐水的无菌纱布和肋骨撑开器，准备以最短的时间，快速、麻利地把安装上，固定好，便于他们开展下一步对损伤肺组织的修补。
“慢着，先不着急！小苏，肋骨剪！”
“主任，这……”小吴还不明白周扬的用意。
“这什么这，开始清理肋骨！”周扬看也没看小吴一眼，手中的钳子、手术刀已经在肋骨上快速比划起来。
小吴见周扬的动作，瞬时间恍然大悟，立马吓出了一身冷汗：“周主任，你要做根治？”
器械和巡回自然不会太注意周扬他们说话的内容，但是老麻师似乎也觉察出了一些不对劲儿，正有些将信将疑地继续往这边望，而最紧张的莫过于小吴和小邓，当然，小邓毕竟还年轻，有冲劲儿，但是对风险的认识和估计尚欠一些火候，但是小吴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本来一颗紧绷的心也拧得越来越紧。
“小吴，你觉得如果只是暂时解除痛苦的话，还有必要开这个刀吗？”
“开和不开的意义那肯定不一样啊！”小吴现在也不收敛了，藏着掖着也没有用，都到这个份上了，再不直来直去一些，恐怕下一秒就没有机会，情况也大不一样了。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我还是过不了心里这个坎儿啊！”
“如果……下不来了，这个坎儿就能过去？”小吴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但是手上的活却没有停，因为他停也没有用，周扬已经接过了小苏递过来的肋骨剪。
“咔嚓！”一声骨头剪断的声音。
“咔嚓！”又是一声，小吴的心也随之“咯噔”了两下，心想：“完了，这下完了，这个疯子，这是要掐断上台三个人的职业生涯啊！至少有一段时间肯定是上不了台了！干嘛要听他的，上这个台啊！干嘛要相信他！”
心里这么想，但是小吴的自制力还是非常出色，既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也没有立马从台上撤下去，只是站在原地发怔，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
周扬看出了小吴的心思，顿时对他反倒是有了几分好感。当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也有些担心小吴做出什么过激的动作。如果是这样，不仅于事无补，还可能节外生枝，周扬现在最害怕的就是这一点了。毕竟，再厉害的外科医生也需要台上助手的配合与支持，假如不仅得不到配合与支持，甚至还出现了捣乱的或者干脆拍屁股走人的，那就太可怕了，他一个人是永远完不成一台手术的。更何况这已经是一台，算得上三级手术的手术了。就算现在，他们三个人通力合作，也不一定能顺利完成，如果出现其他意外，那这台手术必然失败无疑了。
“集中精力，我已经做过足够的功课了，只要这次我们完成一个右肺上叶袖式切除术，同时对右肺下叶进行修补术，再做一个胸腔内食管胃吻合术，那么这个病人预后就肯定没问题，五年生存期，起码能提高30%－40%！”
“什么？袖式切除、食管胃吻合术？”小吴差点被周扬的话惊掉了下巴，他没想到周扬居然会这么想，他这随随便便说出的一个术式，都是平时任何一次手术中的大手术，他居然还想要一口气把这些都做完，还没提到肺癌根治术要做的淋巴结清扫，虽然在这些术式里，受到创伤的肺叶进行修补算是最容易的一个了，但是小吴他都还没有独立主刀完成过，这让他瞬间有了一种，突然坠入冰窖的感觉，别刚才那两下清脆的“咯噔”还要惨淡，脸上瞬间也“唰”一下，全白了，额头、耳际和脊背上瞬时也汗如雨下。
“真是坑死人不偿命啊！”小吴在心中惊呼了一声，两只手也有些止不住地打起颤来。
“怎么？你准备打退堂鼓？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等同于杀人，你知道吗？”周扬的声音再次在手术间里产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压迫感，而且这次还有一种直击灵魂和刀尖直抵喉咙的双重胁迫感。那种令人窒息，断人后路的感觉营造得，让人不得不乖乖被牵着鼻子跟他走，别无他法。
“不……不是！”小吴颤颤巍巍地说道，一双手也立即稳定了很多，立马跟上了周扬的节奏，真的就像是被牵着鼻子走一样，一双手指到哪里，另一双就真的跟到了哪里，甚至那种感觉，更像是一对影子在跟着周扬的那一对手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