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撕裂了寂静的林间,如裂帛般尖锐,又似断骨般沉闷,仿佛从幽冥深处咆哮而出,带着血与怨的回响。
声浪席卷林梢,震得枝叶簌簌作响,栖鸟惊飞四散,羽翼扑腾间搅乱了黄昏的余晖,落叶如雨纷扬而下。
一时间空气凝滞,风也屏息,只余那声嘶吼在来回激荡,久久不散。
他站在不远处,身形佝偻,双手微微颤抖,指尖在空中迟疑地伸展,却又猛地缩回,像是怕触碰的瞬间,眼前那抹熟悉的身影便会如晨雾般消散。
他的眼神里交织着狂喜与恐惧,仿佛站在梦与现实的边界,不敢确认这重逢是天意垂怜,还是命运的残酷玩笑。
而黛玉却如石像般僵立原地,素来清冷的眸子此刻剧烈收缩,仿佛瞳孔深处映出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惊骇。
她的呼吸微滞,指尖冰凉,连风拂过面颊都觉刺骨。
她死死盯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声音低而冷,带着难以掩饰的戒备:“你是谁,从哪儿来的?为何……会认得我?”
“玉儿,我的大侄女啊!”那男人忽然哽咽,眼中泛起泪光,声音颤抖却饱含深情,“我是你的三叔!林如川!你不记得了?你小时候,三叔常带你去后花园捉蝴蝶,春日里为你扎风筝,你坐在石阶上笑得像朵花……那风筝飞得老高,你说要让它触到云彩,还记得吗?”
是三叔,没错。
记忆深处那个温润如玉的身影,是童年里一抹难得的暖色。
小时候,父亲曾带她回过苏州,那时的三叔住在老宅的东院,庭院里种着几株海棠。
春日花开如云,他常坐在廊下执卷读书,见她来了,便笑着唤她“玉儿”,从袖中掏出一包蜜饯,或是新裁的绣花鞋样子。
他的目光慈和,言语轻柔,待她极好,仿佛真如父辈般疼惜这个远道而来的侄女。
可眼前这个人,却让黛玉心头猛地一沉,几乎不敢相认。
眼前的三叔,衣衫虽仍整洁,却掩不住眉宇间的憔悴与颓唐,眼神浑浊,身形佝偻,全然不似记忆中那个风度翩翩、气度从容的长辈。
她怔怔地望着他,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错愕与悲凉,不过数月之隔,为何竟判若两人?
仿佛岁月在短短时光里,狠狠地在他身上刻下了不可逆转的痕迹。
她不由得回想起几个月前在苏州重逢的那一幕:那时的三叔虽已略显清瘦,却依旧端方持重,言谈间尚存几分旧日风骨。
他甚至悄悄塞给她一封密信,叮嘱她“凡事多思,莫轻信表象”。
可如今,那封信仿佛成了遥远的回音,眼前之人,竟连抬眼直视她的勇气都似已失去。
影卫早已将真相层层剥开,林如山父子那些阴鸷勾当——贪墨族产、勾结外官、陷害族中清流,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然而深入调查之后,却发现三叔不仅从未参与,反而多次暗中劝阻,甚至曾夜叩宗祠,欲揭发其恶行,却被林如山以“家丑不可外扬”为由压制。
他无力扭转大局,只能默默承受,眼睁睁看着家族在腐败中沉沦。
正因如此,在处置林如山父子时,才特意甄别,仅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而对三叔不但未加责罚,反因其清白与劝谏之举,予以宽宥与安抚。
可这份清白,却如寒夜孤灯,照亮不了他内心的荒芜。
或许,正是这份无力回天的清醒,才让他在正义得彰之后,反而愈发憔悴——他救不了家族,也救不了自己。
黛玉望着他,心头一震,那些尘封的童年片段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可记忆越是清晰,疑虑便越是深重。
她蹙眉,声音微颤道:“三叔……您不是远在苏州?怎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难道,林府出事了?”
黛玉想了想,如今的林府,只剩下林如川一个男主人,按理说应该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还能出什么事?
难道是三婶?
就在黛玉胡思乱想时,林如川突然神色黯淡,眼中怒意与悲愤交织。
他缓缓开口,字字如刀:“自从你父亲与林家断绝往来,大哥与承业起初颓然若丧,整日酗酒度日。可后来听闻你竟成了皇后,他们便如枯木逢春,重燃野心。仗着你的名头,四处横行,强占田产,勾结官吏,敛财无数,百姓怨声载道!我屡次劝阻,他们非但不听,反而讥讽我迂腐,说我‘不识时务’!”
他越说越激动,脸色由青转紫,额上青筋暴起,仿佛压抑多年的愤懑终于决堤。
可话音未落,他忽然浑身一颤,瞳孔涣散,喉间发出“咯咯”怪响。
下一瞬,白沫自嘴角溢出,身子一软,如断线木偶般歪倒在地,惊起一片尘土。
黛玉凝望着那缓缓倒下的身影,心头猛然一颤,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裙裾轻扬,指尖微颤,眼中满是惊疑与关切。
然而,还未等她靠近,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倏然伸出,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
竟是皇上!
眉宇间透出一丝警觉,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玉儿,且慢,此人来路不明,行踪诡谲,恐有诈。”
黛玉心头一凛,立刻止步,呼吸微滞。
这时,萧寒已快步上前,俯身探查。
他指尖轻触那人颈侧,又翻开眼皮细察,片刻后起身禀报:“皇上,娘娘,此人气息全无,看似已无生息。”他语气沉稳,却难掩其中一丝凝重。
“怎么会这样?”黛玉低语,声音轻得如同落叶拂过水面,却满是难以置信。
“仙子莫急,此人并未身死,而是中了剧毒。”手腕处突然传来玉镯清脆的声音,空灵缥缈,却字字清晰地道:“此毒非中原所有,乃出自外邦,名为‘梦魇散’。其性阴寒,潜入经脉而不显,长期服食,会情绪激动时骤然发作,令人神志涣散,形同死人。”
黛玉闻言,脸色骤变,指尖冰凉。
她望着三叔,心中翻涌起无数疑团,三叔为人一向低调,为何会中此等奇毒?背后是否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