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染抱着人头走到了摆着晏琅、莫让尘、戚檀人头的那一行。
将元南臻的人头摆在了第二个。
摆进去之后，她又指向戚檀旁边空着的那个柜子，“我听说你们云渺宗还有个三弟子，可惜没机会见到，有机会让我跟他见一面，这样你们这一列就完整了。”
“仙尊这些是……”晏琅迟疑了下，不太确定跟自己想的是不是一回事。
“哦，这一面墙的人都还活着，左右两边则都不在了。”青染解释道。
这也就对应上了她一进来就朝几面墙招呼老伙计。
晏琅大概猜到这些人都是与青染相处过，死于突破后无法飞升的仙尊们。
说实话，从前她以为青染只是喜欢容貌姣好之人的脸，因为外面摆着的，无论男女，皆十分美观。
可当看见这密室之中的一切时，她方才意识到，青染塑造人头并不似表面那般简单。
一时间，心情颇为复杂。
她并未表露出来，只是静静的扫看三面墙壁上各样的头颅。
青染将人头安置好，便径直朝着左边的墙走去，站定在一处，朝着晏琅招招手。
“过来。”
晏琅走上前去。
顺着青染正对的方向望去，那里摆着一颗女子的人头。
面容被塑造得极为严谨。
每一处线条都绷紧禁直，不见半分柔和的弧度。
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紧贴头皮，连最细微的碎发都被牢牢收束，仿佛不容任何散乱。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薄而坚硬的线，唇角微微下垂，透出经年累月的严肃姿态。
那双眼睛，哪怕只是人头雕塑，也能感受到从中透出的审视，落入她眼中的一切，似乎是不容瑕疵的。
青染伸出手，指尖极轻的拂过那人像的鬓角，动作竟带着一丝近乎敬重的意味。
“这是我师姐。”她轻声开口，语气中少了几分平日的慵懒戏谑，“她是继仙主之后，第二位飞升的修士，一生都以大乘境巅峰修为示与人前。”
“大战之后，仙主率领修士们重整九州，她创办药谷，一力扛起了医修一道，走遍九州收留修士加以培养。”
“她一生严于律己，更严于律人，仙境、仙盟延续至今的规则，有大半出自她与仙主之手。”
“她为九州培养了许多医道修士，她的医术卓绝，当世第一。”
“可她却救不了自己。”
说到最后，青染的声音有些发颤。
晏琅看见她眼角有泪光闪烁，顺着问道：“她怎么了？”
“她死了。”
“一个活过大战的人，亲眼见证了大量人族在绝望中死亡，她的心早已跟着死去。”
“心死之人，拖着一副还带着生机的身体，行遍九州，使九州于濒死中绽放生机。”
青染说着，目光落在了晏琅身上。
“晏琅，早在我第一次见你就看出来了，你的心……也是死的。”
晏琅眼眸微动。
似乎有些意外，那时候的她还封印着记忆，可她的身体状况骗不了青染。
青染早就知道了。
望着晏琅的眼中透着悲伤。
“你散发着和我师姐一样的气息，像她一般，行遍九州，在为即将面临绝望死亡的人族寻……”青染的情绪有些激动。
“仙尊。”晏琅打断了她，“我不是她。”
青染愣了下，缓缓点头，“我知你不是……”
“所以我也不会如她那般。”晏琅再次开口。
“……她那般？”青染扬起泛红的眼眸，扫望四周，“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她在重光突破大乘境之际，当着我的面散去全身修为，将自己活着时的痛苦麻木说给我听。”
“我看着她的肉身一点点变老、神魂一点点枯竭，看着她生机消散、化作飞灰。”
“她死了，连一丝神魂重聚、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给自己留，那是何其绝望、心死，才能做到的。”
“你呢？”
一句发自灵魂深处的询问。
晏琅眼眸微动，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些话是你想问，还是我师兄想问？”
青染对晏琅能够猜到与元南臻有关并不意外。
而她也没打算隐瞒。
“都有，他从重光口中得知了我师姐的死，所以询问了我一些当年的事情。”
“他问我，心死之人，当真无救吗？”
“他想你活着，却又不想让你知道他希望你活着，怕给你负担。”
“说实话，我觉得他的行为很矛盾。”
晏琅指尖轻蜷，缓缓摇头，“不矛盾。”
“仙尊的师姐心死，身却为救九州而留，她赋予世人生机，却没赋予自己，说到底……是她不愿自救。”
“我师兄很清楚，心死之人，旁人拉不住，只有看她自己是否愿意自救。”
“所以，他想借仙尊之口从我这里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但他也惧怕得到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更怕他的期盼会成为我的负累。”
说到底，元南臻是冷静理智、清楚后果的。
可偏偏情感作祟，他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最好，却做不到真的坐视不管。
人便是如此复杂。
青染轻扯唇角，流露出一丝苦涩，“你看得如此通透，那你呢？”
“仙尊，我说了我不是她。”晏琅转身朝着密室中间走去。
透过天窗照进来的光聚在那。
她走到光下，仰头看天。
“我晏琅，无论身陷何等境地，都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青染望着光中的晏琅，一时竟有些恍惚。
那道身影挺拔如松，在这昏暗的环境之下，立于光中，仿佛立于苍穹之下，承接天地、日月。
晏琅看向她，“我从未放弃过自己。”
哪怕是身陷于比死亡更绝望的境地当中。
哪怕失去至亲、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而无能为力。
哪怕，她背负着不属于她的罪孽。
她也从未放弃过自己。
“从未…放弃过自己。”青染低声重复。
她在这暗沉的过去，陪伴冰冷、承载辉煌与绝望的雕塑太久。
就连她自己也浸染上了几分死气。
可此刻，她却在晏琅身上看见了生机。
那是一种斩钉截铁的生机。
任何事物都无法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