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厥之前的朱元璋,就是一个暮年连番经受丧子之痛的老人。
垂垂老矣,看着就让人心生不忍。
而现在,那股生于乱世崛起于杀伐之间的不屈之气,好似又回来了。
“曹国公!”朱元璋轻声开口。
“臣在!”
朱元璋看着李景隆,“过几日颍国公傅友德,宋国公冯胜将去山西练兵.....你...统领京师大营!为京营总兵官!”
猛的,李景隆心中一喜。
但面上却故作犹豫,“皇....臣,还年轻,办事不牢靠。您看,是不是选一名老臣.....”
“就你!”
朱元璋的口吻不容置疑,“京师大营交给你!”
“遵旨!”
如今的李景隆,手握京畿治安大权,又有十九万京师大营的统兵之权,而且还有着管理天下兵马的人事大权。
就差....紫禁城的禁卫大权了!
~~
夜,在惶恐不安之中到来。
因为惶恐,所以比往日更加的安静。
深宫幽长的夹道之中,灯火闪烁。
朴不成举着宫灯,不时关切的回头,看着身后。
皇帝正趴在一名健壮的宦官背上。
他伺候了皇帝几十年,从没见过皇帝这么无力过。
“主子....”
一盏茶时分之后,朴不成低声道,“到了!”
“嗯!”
太监背上的朱元璋,被稳稳的放了下来。
然后他扶着宫墙,“谁也不用跟着,咱自己去!”
~~
坤宁宫,已闲置许久了。
自从马皇后故去,这里就变成了一处,空有华丽典雅的外表,却没有内在的.....庭院。
吱嘎...
门,被推开一条缝。
朱元璋的脚步迈过门槛,打量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然后缓缓坐在了院内的大树下。
风...轻轻的吹。
几只飞蛾,在灯罩外,徒劳的扑火。
“妹子...”
朱元璋背靠着大树,看着房门关着的,马皇后生前的寝宫,低声道,“咱心里有事,所以,来找你说说话!”
“老大,标儿...走了!”
“英哥儿,咱们的第一个孩子,也走了...”
“马儿...爱吃烙饼的马儿,也走了....”
自言自语的说着,朱元璋的声音竟带了哽咽。
他抬起头,泪眼朦胧之间,那紧闭的殿门.....似乎敞开了。
尘封在脑海之中,许久的回忆,在一瞬间骤然灵活起来。
曾经,无数个春暖花开,或是白雪皑皑的日子里。
这里,总是那么的热闹。
院落之中没有花香,没有雪景,总是带着寻常百姓家之家,家常菜的味道。
孩子们在这个院落之中进进出出。
朱标..
沐英..
李文忠...
何文辉....
马儿....
老二,老三,老四....
“幸亏是当了皇上了.....”
马皇后的影子,忽然也在朱元璋的记忆中出现。
她总是围着围裙,端着个盛满了炖肉的盆子,笑盈盈的在孩子们之中穿梭,“这要是不当皇上呀....谁养得起这些饭桶...瞧瞧,呵呵.....保儿又吃了三个馍....马儿,盛肉,卷着烙饼吃.....今儿这饼放了大油呢...”
记忆,让泪水蒙住了朱元璋的眼。
然后,记忆随着泪水也变得模糊。
庭院不再热闹,马皇后静静的坐在门槛上,朝着院外....即便院外是深邃的宫苑,可她还是在眼巴巴的望着,嘴里埋怨着。
“当了皇上了,孩子们却都让你弄的天各一边...”
“天南海北.....十万八千里...”
“俺一年也见不着一回....”
“俺蒸的馍,烙的饼,炖的肉....谁来吃呀?”
忽然,记忆的画面一转。
门前望着的马皇后,一个人坐在角落,偷偷的哭泣。
“都怨你.....”
“俺的孩儿,战死了....”
“你把俺的孩儿还回来....呜呜!”
~~
“是...是咱不好!”
朱元璋双手掩面,“是咱不好,是咱不好!妹子....都是咱的不好!”
他大手狠狠的擦去泪水,双眼通红,又倔强的抬头,“可咱也都是为了咱这个家...孩子们也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
说着,他的脸上涌起几分狰狞。
“今儿,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他继续看着紧闭的殿门,继续说道,“可...咱就跟做梦一样。”
“咱坐在金銮殿上,下面跪着的不是文武百官....”
“是胡惟庸,李善长...”
“周德兴....”
“朱亮祖,赵庸....”
“费聚,唐胜宗,陆仲亨......”
“嘿嘿!”
“他们都在对着咱笑....跟咱说....活该!”
“跟咱说...报应!”
“他们说老天有眼,所以...咱的杀虐之罪,都报应在了咱们的孩儿身上!”
“嘿嘿!”
夜色之下,朱元璋的面容格外的狰狞。
“他们还说,咱毁了他们的家...”
“那老天爷,也毁了咱的家...”
“让咱孤家寡人到死.....”
“他们还说....”
“咱的江山,长久不了......”
“咱昏厥的时候,还看见.....”
“咱们的嫡孙,哭着喊咱们救他.....”
“皇城一片大火......”
~~
“然后,咱就醒了!”
朱元璋眯着眼睛,像是夜色之下,准备捕猎的老虎。
“嘿嘿,老天,咱是不信的!”
“若有老天,他明知咱受了这么多苦,为何还会一而再的为难咱?”
“即便有老天,咱也不服他!”
“因为咱所有的一切,都是咱自己打出来的!”
“嘿嘿!”
“所以....”
朱元璋抬头,看向殿门,“你在的时候总是劝咱,别杀人,少杀人,但是........既然没人和咱一条心,那咱就把他们都杀了!”
“妹子.....你在下面等着咱...”
“等咱把那些,等着看咱家笑话,盼着咱家不好的恶人都杀尽了,咱就去找你!”
“到时候....”
“咱们一家,还有那些孩儿们,咱们永远在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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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
靠着墙壁站着的朴不成耳朵一动,忙举着宫灯上前,照亮朱元璋脚下的路。
“告诉蒋瓛那狗东西....”
朱元璋趴在蹲下的太监背上,低声道,“靖宁侯叶升的事交给他,不必逮回京师,就地处决...”
“奴婢遵旨!”朴不成心中一颤。
~
洪武二十五年,九月十五。
靖宁侯叶升,涉及胡惟庸谋逆案,赐死。
爵位收回,家产抄没,男丁尽斩......
朝野上下顿时噤若寒蝉,谁都想不到,这个时候...太子刚死,太孙刚立,皇帝居然又把那个口袋罪拿出来了,且一出手,就是一名开国军侯!
皇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没人能懂!
但李景隆却能...略微知晓一二。
在一连串的打击之下,朱元璋内心深处的魔鬼,被释放出来了。
叶升,只是开胃的前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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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二十五年十月初,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赶赴山西练兵。
但这道圣旨之中,还有一条耐人寻味的消息,他二人受晋王朱棡的节制。
既要练兵,为何受藩王节制?
同时,随着傅友德和冯胜赶赴山西的,还有景川侯曹震,定远侯王弼,会宁侯张温,安陆侯吴杰,永平侯谢成等一大批军侯。
全宁侯孙恪,东莞伯何荣,赶赴陈州颍川正理军屯。
另有三十四名将校,调往西北,陕西,甘肃两处。
崇山侯张翼,普定侯陈恒,各赴大同,参与骑兵训练。
这些命令,都是未经兵部,同时也未经都督府,由皇帝亲自下令。
所以,李景隆大都督中的一些动作,在这一连串的圣旨之下,没人关注。
三十六名京营指挥使,各都佥事,都督.....
全部调往内陆各处,明升暗降。
同时湖北,江西等地,大批将领得到升迁,补充京师大营。
而就在文武百官还没琢磨明白的时候,十月初四川骤然传来捷报。
成都卫指挥使瞿能,领兵打破叛贼月鲁帖木儿,以及三十六洞散毛,连下三个营寨,击杀叛军一万多人,没有俘虏,没有活口。
皇帝再次下旨,务必乘胜追击不留后患。
另,凉国公蓝玉,率部在成都驻防。
而与此同时,又是一连串眼花缭乱,让人猝不及防的手段之后。
又有一个消息传来,曹国公李景隆,奉旨整饬肃镇军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