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服气....”
画面一转,曹国公崇礼堂。
申国公邓镇跟李景隆相对而坐,前者喝得有些上头,满脸通红。后者气定神闲,小口的喝着面前的浓茶。
“别的亲王的长子,都册封的世子...唯独我外甥,迟迟不给名份!”
邓镇眼睛都睁不开了,口中呢喃道,“就因为我邓家的姑娘,是侧妃?”
“大哥!”
李景隆皱眉,看了下窗外,“喝多了,乱说话!”
“酒后吐真言!再说,我也只是跟你说!”
邓镇一笑,又是饮了一大口,然后冷笑,“我邓家的嫡女,比王保保的妹子差了?为何只是侧妃?他娘的,说好听是侧,说不好听就是小老婆.....”
闻言,李景隆苦笑摇头。
“别个侯爵家的女儿都是能是正妃,我家的女儿,小老婆...遭娘瘟!”
“大哥!”
李景隆拍拍邓镇的手,“喝多了,一会就在我这屋睡吧!”
“你让我说,你还不让我说话?”
邓镇翻开眼,怒道,“我多憋屈呀!这些年我哪敢随便说话呀,现在就当着你的面,我说两句你还不让我说?”说着,他捶着心口,哽咽道,“先是我邓家的女儿当小老婆,后是我邓家夹着尾巴做人,再后来...”
说着,他突然压低声音,从牙缝中吐出话来,“我媳妇都死了...你知道怎么死的,你是知道的!”
顿时,李景隆无奈的叹气,“过去的事了...”
“我不服气呀!”
邓镇哽咽,“我哪错了?我邓家哪里错了?”
说着,他突然一笑,“错就错在,我爹当年,不是孤身一人的马前卒。错就错在,我父亲当年有上万的部曲,我邓家的旧部,遍布大明十三省....”
“大哥!”
李景隆郑重摇头,“我知你没醉,这些话.....不要再说!”
“你可不是胆子小的人!”
邓镇看着李景隆,微微一笑,“你跟我装啥?让我说个痛快!”
说着,他长叹一声,“猜忌....罢了!”
“你当我糊涂人,其实我看得清楚呢!”
“我这条命要不是有你在,洪武二十一年我就死了...我邓家就完了!”
说到此处,他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外甥差哪了?”
“他妈的,出身不比别人差,可却要在那些皇孙面前,逆来顺受的...”
“我不服气!”
“我本该是建功立业的年纪,我十六岁就从军了....带着我家的旧部,跟着魏国公北征...”
“论打仗...我不比蓝玉他们差!”
“论弓马,你敢跟我真比划吗?”
“可我却活得...”
说到此处,邓镇已是哽咽,“窝窝囊囊,察言观色,顾左右而言他......连妻子都护不住....我枉为男子汉大丈夫!”
哐当...
邓镇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噗通一下趴在桌子上。
“哎!”
李景隆长叹,起身将邓镇抱起,放在床上。
然后铺开被子,给他盖好。
呼噜...
邓镇的口中,发出鼾声,满是酒气。
其实,李景隆了解他这个大舅子。
爱憎分明,心比天高。奈何时运不济,只能....浑浑噩噩。
“我...”
李景隆看着邓镇的脸,而后背着手走到窗边。
经过了三个月多的丧期之后,夜色下的京城重新璀璨起来。
“其实,我也不服气!”
李景隆心中暗道,“凭什么,我的命,就在他们的手里?”
~~
时间,悄然进入九月。
秋老虎的尾巴还在,且比盛夏更加的燥热。
自从进入九月开始,整个大明帝国就开始异常繁茂。
先是光禄寺工部奉旨,整饬奉天殿。
而后是礼部还有翰林院,连番上表并且主持各种祭祀。
整个大明帝国,都在为册立皇太孙做着最后的准备。
大明洪武二十五年,九月十三。
咚咚咚....
当天边出现第一抹亮光,紫禁城的晨钟悠然响起。
但比往日不同的是,今日敲钟的是身披银甲的大汉将军,所以鼓声格外有力。
啪....
啪..
啪....
世袭罔替宣宁侯,皇城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曹泰,站在神武门内,挥舞手中长鞭。
与此同时,神武门被二十名锦衣卫,缓缓推开。
神武门外,东西两侧,文武官员早已肃然矗立。
待神武门敞开之后,文官由吏部尚书詹徽大头,武人这边宋国公冯胜为先,带领文武百官徒步入内。
李景隆位于冯胜和傅友德身后,一众头发花白的开国公侯之中,一身蟒袍的他,格外显眼。
今日,正是册立皇太孙的日子。
仪式的每个步骤,都经过精心的计算。
待群臣在奉天殿,乃至殿前的广场上站定之后,太阳已徐徐升起。
炙热的阳光,与奉天殿燔炉之中的檀香交织在一起,使得高高在上的龙椅,宛若不在人间。
咚咚咚...
又是一通鼓声,两名银甲将军,缓缓拉开御座上的帘布。
紧接着,群臣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一身最为隆重的衮服,端坐于龙椅之上。
华丽的旒冕,遮着他有些苍老的脸。
但衮服上的十二星辰日月,又给他增添了许多无上的威严。
“咦...”
群臣皆是不敢抬头,李景隆却心中有些好奇。
他的目光在殿内搜寻片刻,最后落在了西便门那边....
一身蟒袍的沐英,没有站在殿内,而是在侧殿,默默的注视着。
当然,在他的身旁,是同样穿着衮服的少年吴王,即将成为大明储君的吴王朱允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突然,中书舍人刘三吾,双手捧着诏书,站在丹阶之上,在群臣面前朗盛开口。
“曩古列圣相继驭宇者,首建储君。朕自甲辰即王位,戊申即帝位,于今二十五年矣。”
“前者抚将练兵,平天下乱,偃天下兵,奠生民于田里,用心多矣。”
“及统一以来,除奸贪,去强豪,亦用心多矣。”
“迩来苍颜皓首,储嗣为重。”
“嫡孙允熥册为皇太孙,嗣奉上下神只,以安黎庶。告尔臣民,想宜知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又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朝拜。
朝拜声中,穿着衮服的朱允熥,缓缓从侧殿走出。
无声归附于地,重重叩首。
“行册礼.....”
随着内侍的声音落下,李景隆将手中的笏板插在玉带之中,起身出列。
在他身侧,是老迈的宋国公冯胜,两人一老一少,形成鲜明对比。
李景隆躬身,双手高举,接过内侍奉上的储君宝册。
冯胜亦是如此,接过储君宝印。
然后两人转身,朝着朱允熥缓缓走去。
~~
偏殿之中,不知不觉之间,沐英的脸蒙上了一层水汽。
当年,也是这般,他也是侧殿之中看着,他的弟弟朱标.....被册封为太子储君。
依稀之间,好似朱允熥和朱标的身影在此次融合了。
“弟弟....放心去吧!”
“往后,我护着熥哥儿....”
“放心,我哪也不去了,就护着他!”
想着,他原本带着笑意的脸,陡然一僵。
脚步突然的趔趄踉跄,身子后退几步,靠着墙壁。
“侯爷...”
几名侍卫官员大急,急忙上前。
沐英额头满是汗水,捂着心口,“别声张.....别吵....了...殿下!”
~~
“授册...”
李景隆跪地,将手中宝册,献于皇太孙朱允熥。
而后,叩首大喊,“皇孙世嫡,富于春秋,正位储极,四海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