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像是直接在我神魂深处响起，带着一丝戏谑，一丝高高在上的怀念，每一个字都化作冰冷的铁针，刺入我刚刚被记忆搅得混乱不堪的脑海。
“欢迎回家，小徒儿。”
回家？
我死死咬住嘴唇，腥甜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剧痛让我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明。
这里不是家，是我的埋骨之地，是我被最信任之人亲手推下的深渊。
我猛然抬头，尽管眼前除了缭绕的黑雾和祭坛的轮廓外一无所有，我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无尽的黑暗，死死锁定了那个声音的源头。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得逞。”
我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因激动而引发的颤抖，但其中蕴含的恨意与决绝，却连我自己都感到心惊。
那不是属于凡人萧瑶的情感，而是源自灵魂深处，跨越了轮回也未曾消磨半分的刻骨铭心。
温尘扶着我的手臂猛然收紧，他向前踏出半步，将我大半个身子护在身后，手中长剑的剑尖已经亮起温润而锐利的光芒，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阁下是谁？何必藏头露尾。”
“呵呵呵……”那声音笑了起来，笑声在整个幽冥渊中回荡，引得四周的雾气都剧烈翻滚起来，仿佛这片空间本身就是他情绪的延伸。
“温家的小子，倒是有几分胆色。可惜，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我与我的徒儿叙旧，你们这些蝼蚁，安静看着便好。”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的巨力猛然压下。
温尘闷哼一声，身形微微一晃，剑上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旁边的紫菱更是脸色惨白，几乎要站立不稳，只能将手中的法器插入地面，勉强支撑着身体。
只有我和空灵仙人没有受到影响。
我能感觉到，那股压力刻意绕过了我，像是在展示他的掌控力，又像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你的同伴在我眼中，不堪一击。
“师父……”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淬了毒的刀子，先伤了自己，才想着去刺伤别人。
“原来是你。亲手将自己的徒弟打入幽冥渊，再用轮回之法封印神魂，你好狠的手段。”
脑海中那段破碎的画面变得更加清晰。
白衣的女子，也就是前世的我，浑身浴血，却依旧昂首挺立。
她看着那个亲手为她穿上黑袍，教她修行，带她看遍山河万象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不解与悲愤。
而那个男人，只是冷漠地站在围攻者的身后，就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原来，那不是旁观，而是默许。甚至，那场围攻本就是他一手策划。
“狠？”那个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小瑶儿，你还是这么天真。若非为师当年手下留情，你以为你还有机会转世重来，带着这些不入流的帮手回到这里吗？为师只是想让你睡上一觉，净化掉你身上那些不该有的杂念。等你醒来，依旧是为师最完美的杰作。”
“杰作？”我气得浑身发抖，“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抹杀、随意重塑的物件吗？”
“你是最特殊的。”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你是这世间最独特的‘道胎’，是为师登临绝顶的唯一阶梯。只可惜，你动了不该动的情，沾染了世俗的尘埃，不再纯粹。为师，只是在帮你清理掉这些污垢而已。”
“所以，温尘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我瞬间想通了什么，猛地看向身旁的温尘。
如果他知道我身负“道胎”，那么温尘的接近，我们之间的种种，难道也是一场算计？
这个念头如同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让我刚刚燃起的怒火险些熄灭。
温尘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疑虑，他顶着巨大的压力，艰难地侧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我：“萧瑶，我不知道什么‘道胎’，我只知道你。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说得好听。”那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不屑，“情爱，不过是修行路上最大的魔障。小瑶儿，你看，正是因为这些无聊的情感，让你变得软弱，变得愚蠢。但没关系，回到为师身边，为师会帮你斩断这一切。”
“闭嘴！”我厉声喝断他，“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将我封印于此，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他轻笑一声，“当然是等你回来。这轮回之誓碑，既是封印你的锁，也是呼唤你的钥匙。当你带着这一世的因果踏上石碑，新旧神魂交融的瞬间，就是封印解开之时。现在，时机已到，为师该来取回我的东西了。”
空灵仙人一直沉默着，此刻却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空洞，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原来如此……幽冥渊并非单纯的绝地，而是你的领域。你被困于此，所以才需要她回来，为你破开真正的枷G锁。”
“哦？总算有个不那么蠢的。”那声音似乎有些意外，“没错。当年为了封印她，我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被天道束缚在此地。但只要她回来，以她的‘道胎’为引，神魂归位，我便能借此脱困，甚至……更进一步。”
我终于完全明白了。
他不是不想杀我，而是不能。
他需要我活着，需要我带着新的灵魂回到这里，主动触碰石碑，完成某种仪式。
他算计了我的转世，算计了我的回归，甚至可能算计了我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们一步步走进幽冥渊，其实只是在一步步踏入他精心布置了千百年的陷阱。
从始至终，我都是一枚棋子。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但随即被更猛烈的怒意所取代。
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人生要由他来谱写？
凭什么我的命运要成为他登天的阶梯？
前世的我，或许真的天真烂漫，一心只有师父和修行。
但现在的我，是萧瑶。
我在青云镇长大，有视我如己出的养父母，有嬉笑打闹的朋友，有愿意为我挺身而出的温尘和紫菱。
我的人生，是属于我自己的！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恐惧和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他更加得意。
“你想取回你的东西？”我冷冷地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我的目光扫过温尘和紫菱，他们虽然在苦苦支撑，但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
我又看向空灵仙人，他对着我微微点头，仿佛在说，放手去做。
我们或许渺小，或许是蝼蚁，但蝼蚁，也有撼树的决心。
“哈哈哈……好，好！这才像我的徒儿！”那声音狂笑起来，整个幽冥渊的震动变得更加剧烈。
脚下的石阶红光大盛，那光芒仿佛活了过来，如鲜血般顺着石阶的缝隙向上蔓延，很快就染红了我们脚下的破败祭坛。
远处，那低沉的钟声再次响起。
咚——
这一次，钟声不再遥远，而是仿佛就在我们耳边，在我们脚下，在我们心脏的每一次搏动之间。
祭坛开始剧烈摇晃，中央那块“轮回之誓”碑上，无数古老的符文流转不休，发出刺耳的嗡鸣。
“游戏，开始了。”那声音低沉地宣布，带着一丝残忍的兴奋，“小瑶儿，为师为你准备了回家的路。下来吧，走到我面前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脚下的祭坛猛地一沉。
一股难以言喻的森寒之气，从祭坛正下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喷涌而出。
那不是单纯的低温，而是一种能冻结灵魂的死寂。
我们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死死盯着祭坛中央的下方。
那里的黑暗不再是静止的，它开始翻涌、扭曲、旋转，像是一个被惊醒的远古巨兽，正在缓缓睁开它的眼睛。
一个深邃的漩涡在黑暗中成型，发出令人牙酸的研磨声，仿佛正在撕裂空间的壁垒，连接着一个我们完全未知的所在。
那股熟悉的、令人战栗的召唤感再次传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都在被那片黑暗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