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州地界那特有的、带着湿冷瘴气的云雾，如同厚重的灰色幔帐，缠绕在黑灵山脉连绵起伏的峰峦之间。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踏在天。空之上，步履从容，如履平地般掠过下方层层叠叠、如同墨绿色海洋的林海。
昔日需要他谨慎绕行、甚至需要借助符咒之力才能规避的妖兽巢穴、天然形成的险地绝境，如今在他眼中，已与寻常的山石草木无异，再难让他的脚步停顿半分。
杨灵周身灵力自然流转，并未刻意散发出威压，但那股无限接近元婴境界的气息，已足以让沿途的妖兽魂飞魄散，望风而逃，连一丝窥探的勇气都生不出。
很快，杨灵到达此行的目标——万毒仙山。
万毒仙山那熟悉的、笼罩在毒瘴与灵雾中的轮廓，在前方的云雾中逐渐变得清晰。
那片山体仍蔓延着诡异绿意，只是与百年前的记忆相比，似乎少了几分勃发的活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黯淡与萎靡，仿佛整座山的“灵性”被某种力量悄然抽走了一部分，透着一股英雄迟暮般的衰败感。
山门外，那座高达四阶顶峰的护山大阵依旧在缓缓运转，绿色霞光与阴森煞气相互交织、缠绕，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阵内，无数毒雾与无形风刃，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呼啸穿梭。
这曾让当初他们一行九名金丹修士束手无策、只能依靠一月一次的虚弱期才得以进入的防护，此刻在杨灵的感知中，其运转的节点、灵力的流转、乃至核心的阵眼，都清晰得如同掌上观纹。
这大阵，在他眼中，已与纸糊的屏障无异。
他并未动用任何强横的法术或符咒之力。
只是心念微动，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斩杀金丹修士，获得的古朴石质棋盘。
这棋盘本身并非什么厉害法宝，只是材质特殊，蕴含一丝微弱的空间引导特性。
杨灵左手随意轻挥，一道道禁制出现在棋盘上，随手扔出，棋盘便化作一道不起眼的流光，射向大阵。
“嗡——”
一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颤鸣响起。没有预想中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暴力破阵时震耳欲聋的轰鸣巨响。
那运转了百年、守护仙山固若金汤的四阶顶峰大阵，其霞光与煞气如同遇到了克星，竟如同温顺的潮水般，自然而然地向着两侧退开，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边缘流转着柔和光晕的缺口。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只是主人打开了自家院门。
杨灵足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身形如鬼魅般，已悄然穿过缺口，进入了万毒仙山的内域，没有激起大阵丝毫的反击。
山中路径，依旧是百年前行走过的模样，蜿蜒曲折，通向云雾深处的核心殿宇。
两侧种植的奇花异草依旧带着斑斓而致命的毒性，叶片上凝结的露珠折射着幽冷的光芒。
那些昔日隐藏在路上、石旁、草木，山间的禁制、无形毒雾，此刻连杨灵真正的衣角都碰不到，还没靠近就被杨灵表面气息冲击。
如同遇到了烈阳的冰雪，瞬间瓦解、消融。
杨灵一路信步走来，步伐从容不迫，那些曾让他们九人狼狈不堪、甚至折损了数名同伴的致命陷阱，如今对他而言，竟真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微风拂面，连他黑袍的衣袂都未曾扰动分毫。
核心大殿那朱红色的厚重门扉，并未紧闭，只是虚掩着，留下一条幽深的缝隙。
推开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而沧桑的轻响，在寂静的山殿中格外清晰。
殿内光线略显昏暗，唯有殿宇中央，那株奇异的噬道果树散发着稳定的、如同呼吸般的淡红色光芒。
果树树干粗壮遒劲，如同蟠龙盘绕，枝叶虽不似百年前那般遮天蔽日的繁茂，却依旧显得苍劲有力，顽强地伸展着。
枝头之上，赫然悬挂着三颗红彤彤、饱满圆润的道果，果皮莹润如玉，内部隐约有天然的道纹在流转、生灭，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正是对金丹修士突破瓶颈、稳固境界大有裨益的天地异宝。
杨灵的目光在那三颗诱人的道果上一扫而过，眼中并无半分贪婪与占有之欲，平静得如同看见了三颗普通的山野果实。
这样品阶的道果，对自己的帮助还是太低了。
杨灵视线转向大殿深处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区域，淡淡一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出来吧，苗落。既然在此等候，又何必再藏头露尾。”
话音落下，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殿后那片浓郁的阴影之中，一阵细微的灵力波动荡漾开来。
随即，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认命般的平静，一步步走了出来。
女子身着一袭素雅洁净的白色衣裙，与杨灵记忆中那位万毒窟女修惯常的艳丽服饰截然不同。
苗落的面容，依稀还是百年前的模样，清丽依旧，只是眉宇之间，早已洗尽了当年的娇媚与算计。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岁月与磨难打磨后的沧桑，以及一种深植于骨髓的坚韧。
然而，她周身散发出的灵力波动，却远不如记忆中那般浑厚磅礴，反而显得……孱弱。
赫然只是筑基大圆满的修为！
杨灵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袖中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试图感应那枚百年前亲手种入她丹田深处、用以牵制其生死的金丹丹火。
然而，反馈回来的，是一片虚无。
杨灵一点也不意外，百年时间只要金丹修士愿意，除去一道同阶的修士种入体内的丹火，时间还是够的！
但让杨灵意外的是，百年光阴流逝，当年那位心机深沉、拥有金丹中期修为的苗落，如今不仅修为未曾寸进，反而跌落至筑基境！
这等修为上的巨大落差，对于任何一个苦心修炼的修士而言，都堪称是毁灭性的打击，足以令其心志崩溃，道心破碎。
可眼前的苗落，她的眼神却异常地平静，但在那平静的湖面之下，杨灵捕捉到了一丝深藏着的、孤注一掷般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