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各自听去，张、梅二人的一呼一吸，都格外清晰。
张荷的呼吸甚至略带些焦躁。
梅香云的话，确实让一开始沉着冷静的张荷，在这一刻的情绪产生了波动，连带着手上上药的动作，也慢了几分。
在这紧张的氛围下，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的梅香云，立马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言辞太过于针锋相对。
实在不应该。
她有些懊悔。
沉下心来想，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话太小心眼儿了。
人家毕竟救了自己的命。
这问题也是随口一问，于别人来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她又何必因为一两句话引得两人不快，还如此剑拔弩张的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呢？
愧疚之下，她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也是道听途说，这消息还说不准呢，嫂子别见怪，何况嫂子一家的户籍已经落在此处了，自然不必担心什么的。”
她温声细语，安抚中还带着几分愧意。
张荷心头沉甸甸的。
听了梅香云的话，再回想到之前的一些消息，她更加没有太友好的笑容去回应梅香云的了。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递了梯子，自己不能冷脸，稳了稳心思，还是虚虚笑着说了句，“我不担心。”
之后，一边上药，一边轻声岔开了话题。
“……李嫂子还说这药都给你用着呢，我看如今已经用不上了，几天下来，妹妹的伤看着已经好了一大半，我想，只需要再养些个三四天的，人应当就没什么大碍了。”
很生硬，也很突兀，梅香云全当是方才的话让张荷不开心了，并不多说什么，只是一味点头，又是一番感谢。
这伤好得确实快。
除了几道大一些的伤口还有些微微疼，她轻易察觉不到身上其他伤有疼痛的感觉，只觉得身上有几处痒痒的，估计是已经在结痂了。
“劳烦嫂子费心，我年轻说话直，嫂子不要怪罪，嫂子若有什么想问我的，但说无妨。”
感谢之余，梅香云又主动开口，以示诚心。
见梅香云的语气没有了之前的冰冷，脸上的表情也了缓和了下来。
张荷眼前一亮，灭下去的希望又燃了起来，她稍微调整了自己心情，又想了个法子，打算坦诚相待，博取信任。
“说起来，咱们家若不是因为战乱，也不会大老远的跑来汀州寻亲的，只是造化弄人，我们也没有找到。”
“方才听妹妹说，妹妹常年随父母奔波江州与汀州，又在镇上有亲戚，不知妹妹可曾听说过，镇上的梁家？”
鉴于之前对张荷的不礼貌，梅香云这次倒很乐意听张荷的想法。
梅香云认真听着，沉吟思索片刻，又不确定地抬首问张荷：
“可是当初与周家宅院并齐的梁员外家吗？”
张荷闻言，手上一紧，急抓住梅香云的手，“妹妹果然听过？”
眼睛却下意识的打量着梅香云的神情，看看有没有什么变化。
梅香云点头。
“早些年是听过，只是我许多年不来了，也不十分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确实有说是搬走了……”
她神态如常，除了微蹙的细眉，眼中些许疑惑像在思考，语气都很平淡，根本看不出其他情绪。
正是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的神态。
张荷觉得悬了，自家相公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会很失落。
但若是真是梁家人，不可能听到这些话，一点情绪波动都不见。
张荷不死心，又添了一把火，忧心忡忡道：“不知真假，我们又听说是被人害了，几十口人一夜全没了，可我们也没点真消息，到了这里，盘缠也没了，只能托人四处打听……”
张荷长长叹了口气，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眼角也抹出两滴眼泪来，看着很是悲凉。
梅香云一时也不好受，反手拉起张荷的手，细细安抚道：
“嫂子，你别多想，我只听说过梁家搬走的消息，其他的消息是一概没听过，许是讹传，有些人编出来唬人的。”
很淡然，是置身之外，与之无关的语气。
这一刻，张荷放弃了。
……
院外
许文杰挑了满满一担子水推开了院门。
迎面见到两个孩子弓着身体，耷拉着头坐在炉子前面，用木枝将炉子里的灰扒拉出来，正在左比右划。
许安在写字，许珠珠在画小人儿，而张荷和梅香云都不见了。
许文杰问两个孩子什么情况，许珠珠朝着屋子里努了努嘴。
怏怏不乐道：“娘亲和梅姐姐在屋子里里面说悄悄话呢，还不让我和哥哥听。”
许安抿嘴，他并不想听。
许文杰点点头，将水倒进蓄水的大水桶，大水桶满了，还剩了小半桶没能装完。
他本来也知道，挑水只是张荷为了支会他出门，借机打探消息，他其实可以不挑，但去都去了，不挑又觉得一来一回地划不来。
自然，他现在也不会冒然进去打扰，而是又迅速出了门，说要去李全福家里一趟。
许珠珠属于是动静结合的性子，想静的时候是懒，懒得十头牛都拉不动，想动的时候，亲爹来了都劝不住。
当然，亲娘不一定，亲娘可以动手。
此刻她正呆着无聊，想着去胡三娘家玩玩也好，正好今天天气好，便闹着要跟去。
往常许文杰若是有些无关紧要的事需要出门，都会问许珠珠愿不愿意跟着一起去，但这次，许文杰出乎意料地，说什么也不肯带着她一起。
许珠珠撒泼打滚也好，哭闹威胁也罢，她爹都没有同意。
许文杰这次甚至都没有心思停下来安慰哄骗她一番，而是直接出了门。
让一旁静默写字的许安看到许珠珠。
许珠珠闷着个脸。
大人和小孩子还是有区别的，不然她爹娘也不会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想着都是怎么瞒住他们了。
刹那间，她有种浑身是力气，却不知道往哪儿使劲儿的挫败感。
心里又祈祷着时间能过得快一些就好了。
许安见她不开心，从兜里将许珠珠“贿赂”他的糖塞进了许珠珠嘴里。
“珠珠，爹爹肯定是有要紧事，咱们就不去打扰爹爹了。”
她当然知道，不然干嘛非闹着要跟着去呢？
嘴里棉绸的巧克力融化开来，吃些带有故乡味道的东西，让许珠珠烦躁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这是许珠珠的最后一颗巧克力豆了。
藏在床头小猪里的，不知不觉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她吃完了。
许是夜里从垃圾站回来，吃着吃着就没控制住自己，对此，她选择间歇性失忆。
这段时间，她里里外外打理垃圾桶，积分虽然变多了，但是垃圾桶里面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出过零食了。
她有些失落，又立马斥责自己这种想法。
这大概就是人类的劣根性吧，饱暖思淫欲。
嘴上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一些小小的期许。
不过话说回来，不知道她爹到底要干什么去。
见她爹方才出门，脸色并不寻常，眉峰紧蹙，心事颇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