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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暖独自坐在书案前,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滑的红木桌面,这件事,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让她不得不深思。

今日是花容和花柔,三婶也不是不管,就是管不住,夏一丰也没错,只是喝多了酒,那错的就只有花容和花柔,如果从根子上来说,她俩也是弱女子渴望更好的出路。林暖不知道现在这个结果,她做的对不对,只是觉得这吃人的世界啊,真让人疯狂。

就像越州城内那些暗娼,祝长青的时候整治过,她家陈大人也整治过,但就是不断根,过段时间死灰复燃,就算现在越州老百姓的收入增加了不少,但不够!总有人还是走着邪门歪道,为了碎银几两!诱惑太多了,人心太杂了。

林暖也不是圣人,做不到每个人都过的舒心,她只是想让跟着她奋斗的兄弟过的好一些。林氏的产业越铺越大,手下的人越来越多,她也没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不眨眼地盯着每一处。

她林暖用人,向来秉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给予充分的信任。但她也知道,人非圣贤,长久地待在同一个位置上,难免会产生懈怠之心,滋生倦怠之感,甚至……被熟悉的环境和人情所困,变得固步自封。

看来,光靠信任和情分是不够的,需要一套更稳固、更客观的机制。

轮换职务,让人时常面对新的挑战,保持警觉与活力;明确的奖励,让付出得到应有的回报;畅通的晋升渠道,让有能者看到希望,让平庸者感到压力。

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唯有如此,才能让这庞大的体系始终保持昂扬的劲头。

这是一套需要打磨的“制服”,要合身,要耐用,要能适应林氏未来的成长。

她需要时间慢慢琢磨,逐步修改完善。

而眼下,她更需要一个人,一个能跳出林氏现有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冷静地帮她设计和初步运行这套制度的人。

五井村出来的老人们首先被排除。大家虽说现在多也会写会算,但也仅限于此了,再则太熟了,一起吃过苦,共过患难,情谊深重,反而容易碍于情面,难以公正执行。

云玉辽本是极好的人选,有头脑,有见识,与自己也有默契,可惜,他前几日已正式向林暖递交了辞呈,决心闭门苦读,全力备战接下来的乡试,这是关乎他前程命运的大事,林暖再惜才,也断不能强留。

思虑再三,一个人的身影浮现在她脑海中——卢江明。

这位卢家的庶出少爷,身份足够——即便庶出,也是卢家正经过明路的少爷,出面镇得住场子;家境优渥——自幼长于富贵之家,见识过银钱,总比那些骤然暴富、对钱财有着极度渴望的人更能经受诱惑,不易被小利所动;更重要的是,他怀揣着强烈的野望——他迫切地需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证明自己,从而提升他生母在卢府的地位和处境,这份迫切,会转化为强大的执行力。

主意已定,林暖便将制度的大致框架和核心原则梳理成文,然后派人请来了卢江明。

她并未过多寒暄,直接将文书递给他,目光沉静而信任:“江明,这是我的一些初步想法,关乎我们商行日后的人员擢升、考绩与轮转,但具体细则、章程条款、如何推行,尚无头绪。我想将此事交托于你,由你从头拟订一份详尽的方案,其间若有难处,随时可来问我,待草案拟成,你我再共同商议修缮,而后择机试行。”

卢江明接过那叠纸,快速浏览了一遍,眼中骤然迸发出明亮的光彩。他知道这份托付的重量,这绝非寻常的管事职务,而是触及林氏核心运营规则的构建!他可以通过这次机会正式走入林氏核心圈,就像云先生一样。

他立刻收敛心神,郑重拱手:“承蒙姐姐信任,江明必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看着卢江明踌躇满志离开的背影,林暖微微颔首。

夏一丰和那两个女子引发的这场风波,三婶也退下来,恰好提供了一个契机,能让林氏上下对即将到来的变革有所警醒,不至于骤然间无所适从。

就在林暖着手林氏内部革新之时,外部的局势也在飞速变化。

朝廷代表卢清哲等人以雷霆之势扫清了江南地区的割据势力,局势日渐明朗。

原本各地自行其是、只需表面向上峰敷衍一下的松散局面被彻底打破,朝廷将江南真正纳入有效管辖已经就在眼前,不出预料,今年夏收开始,越州就需要向朝廷“纳税交粮”了。

这股洪流也裹挟着陈行宁,让他变得异常忙碌。

他频繁往返于越州、临安、广陵等地,协助上官处理安抚、秩序重建、政令通达等繁杂事务。

官职在身,重任在肩,他常常是刚风尘仆仆地归家,未及好好与爱妻温存片刻,便又接到新的指令亟待出发。

随着林暖的肚子一天天隆起,行动愈发不便,陈行宁心中的愧疚也与日俱增。

每次离家,看着妻子倚门相送的身影,他总觉心里闷闷的。

夜深人静独处驿馆时,他甚至偶尔会生出几分迷惘:这般夫妻分离,聚少离多,自己执着于这官身,究竟所为哪般?难道就是为了让阿暖独自承担孕育的辛苦和家业的操劳吗?

好在理智终究占据上风。

他也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也明白如今的安定来之不易。

辞官归隐、终日陪伴爱妻的念头,终究只是一闪而过的奢望,不现实地很,被他深深压在心底,转而化为更努力地处理公务,只盼能早日理顺一切,求得片刻团圆。

别看林氏现在在越州似乎发展的如火如荼,到底是过江之卿,在整个康朝,不,在江南东道都排不上号!

话说到另一处临安,卢清哲和崔韵晚分别收到了陈行宁和林暖差人送来的告罪书信。

信中大抵是解释近日繁忙,未能时常问安,且因身体缘故,林暖不便亲至临安云云,将花容和花柔两人的事情完完整整说清楚,顺便讨要两人的籍碶,不然伤了颜面又不好惩罚。

卢清哲展开信纸,粗粗浏览一遍,了然地笑了笑,便将信笺搁在一旁,并未多言。这等小事,他不会在意,陈行宁和林暖哪有这等能量翻出他的手心。

但崔韵晚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她细细读罢来信,尤其是看到两个女子爬床,还只爬了一个小掌柜,联想到之前种种,心中那股对林暖的不满愈发升腾。

对那两个丫头自然是不屑一顾又厌其无能,还有就是那林暖不识好歹、不愿接纳她送的侍女借口。

她越想越气,连平日逗弄小女儿的心思都淡了许多。

然而,她终究是极重脸面的世家女子和官家夫人,心中再是不悦,明面上的礼数却不能缺。

她强压下火气,吩咐身边的刘嬷嬷:“去,将那两个丫鬟,叫什么花容和花柔的身契找出来。”

刘嬷嬷领命而去。

崔韵晚望着窗外,脸色依旧沉郁。

这陈行宁和林暖也太不识抬举了,也不知道夫君看上他俩啥,这般不受控以后会不会影响卢家大事。

暮色四合,院外的香樟树被春风一激,便簌簌地落下一大片去岁的老叶,飘落到院内的青石板上,崔韵晚不喜欢这种树,她喜欢牡丹还有各色菊花,但江南这种类似树却很多,她刚看到江南春天落叶的时候都有些震惊,原来这就是常绿的江南。

她想要派人砍了这种喜欢春日落叶的树木,她夫君却很喜欢,她只得忍着这种打扰了春日生机的树木。

这会崔韵晚独立廊下,望着手里黑漆食盒,里面盛着今日新炖的参汤,热气氤氲,试图驱散江南初春的微寒,却暖不透她心底那份难以言说的寂寥。

奶娘刚抱着珍姐儿下去,女儿身上那股甜软的奶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那孩子近日愈发黏她,一双酷似夫君的明亮眼睛,总追随着她的身影。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远在数千里之外范阳老宅的儿子。那是她真正的心头肉,更是她地位最稳固的基石,却被宗法礼制生生隔开。

范阳卢氏世家望族,最重嫡长子嫡长孙,那孩子自落地起,就不再仅仅是她崔韵晚的儿子,更是卢氏的未来。

她远附江南之时,那孩子不过蹒跚学步,如今书信往来间,只知他学业精进,深受祖父严厉教导,字里行间,读不出一个孩童应有的娇嗔与依赖,只有不符合年龄的规矩与老成。

每每思及此,她便觉心口闷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喘不过气。

这痛楚,她无人可诉,只能化作夜深人静时,滴落在枕畔的冰凉湿意。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翻涌的酸楚强压下去。

目光扫过庭院北侧那几处院落——那里住着三位妾室,其中两人各育有一个庶女,平日晨昏定省,表面恭顺谦卑,低眉顺眼间,却难保没有藏着别样心思。

她这个主母的位置,看似尊荣,实则如履薄冰。

她绝不允许在任何庶子出生,来挑战她儿子的地位,分薄她儿女应得的一切。庶女,不过是多备一副嫁妆,将来打发出去联姻罢了,无伤根本。

可若有了庶子……崔韵晚眼底掠过一丝冷厉,那便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整理好情绪,她亲自接过食盒,缓步走向书房。

那里烛火通明,是夫君卢清哲自掌控江南东道大局后,待得最久的地方。

他越来越忙,常常只是匆匆回后院用一碗膳,抱一抱珍姐儿,便又扎回那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中去。

书房外,卢明和卢亮像两尊沉默的石像,守在门口,见到她,立刻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夫人。”

“劳烦通报一声。”崔韵晚的声音温和持重,听不出半分情绪。

卢明悄声进去,片刻后出来,侧身让开:“夫人,请。”

书房内弥漫着清冽的墨香和一种属于政务文牒的独特气息。卢清哲正埋首于一堆案卷之中,眉头微锁,听闻脚步声,并未抬头,只问道:“夫人何事?”语调里是显而易见的疲惫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崔韵晚心尖微刺,面上却绽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她将食盒轻轻放在案几一角,取出那盅依旧温热的参汤,柔声道:“夫君连日辛劳,妾身瞧着清减了不少。这是用上好的老参仔细炖了的汤,最是补气益神,您用一些吧。”

“有劳夫人费心。”卢清哲笔下未停,只随口问,“珍姐儿今日可好?”

“她好着呢,就是许久不见父亲,小脑袋总朝着书房这边张望,怕是念着您呢。”崔韵晚语气愈发轻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嗔意,既表达了女儿的思念,又不失主母的体统。

她顿了顿,似有些为难地继续道:“今日原也不该来扰夫君清净。只是……越州林暖妹妹,派人送了信来。”

她刻意放缓了语速,留意着丈夫的反应,同时将称谓从生疏的“林氏”换成了略显亲近的“林暖妹妹”。

“信中言语颇有些委屈,也怪我识人不明,先前送去的两个丫鬟,行事不端,竟做出些腌臜事,惹了不少麻烦。我心中实在惶恐不安,想着那陈大人终归是夫君的学弟,牵扯着夫君的颜面,这回信该如何措辞方为妥当,特来请夫君的示下。”

卢清哲终于搁下笔,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此事我已知晓,知远前日来信亦大致提过,不过是两个下人自作孽,与夫人何干?夫人不必为此挂怀。”

他的反应平静得近乎漠然,没有对“林暖妹妹”这个称呼流露出任何异样,也没有对林暖处境的丝毫关切,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公务,他甚至主动为崔韵晚开脱,将责任全推于丫鬟自身。

崔韵晚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没有,什么都没有。那份不在意,看起来真切无比。

她高悬了许久的心,终于稍稍落回实处,就像林暖担心外家的贼,她也担心外头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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