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封了路，凉州城今年格外热闹，家家户户挂起了红灯笼，腊月里便已经是鞭炮连天，丝毫没有死了河西郡王的悲伤，人人都夸河西郡王妃心善，给小县主烧了许多平安香。
萧岚病了，来势汹汹，找不到病因，谢韵急得团团转，日夜难眠。
竹心刚出月子不久，身边还有两个孩子，也不敢过去看，倒是成哥儿因为没了梁沐敬的掣肘，身子养好了不说，还能替谢韵和竹心处理郡王府内外的事。
腊月过半，卢大夫出现在郡王府里，竹心又惊又喜，赶忙送了人去谢韵那边。
待冷静过后，竹心才回过神来，察觉出不对劲来，大雪封路，成哥儿怎么联系上的卢大夫，又怎么接人来的凉州？
下午过后，成哥儿过来，和竹心说了他的办法。
“下雪前我就命人给卢大夫送了信去，毕竟姨娘和弟弟们可能不适应这里的气候，最熟悉你们的，还是卢大夫。不过我并没有让他立刻过来，是提前在沿路的驿站安排了人，等候着传信。
若是需要卢大夫，便一段一段点燃篝火传信，凉州地广人稀，视野空旷，我这种并不是狼烟，也不是急报，还有大伯给我的人在，驿站也不会为难我，所以岚儿妹妹一出事，我立刻给驿站传信。”
竹心摸摸他的头：“好好照顾你娘，有什么需要，直接来找我，京城还要弟弟在等着你。”
成哥儿作揖道谢，告辞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到底还是走了。
等他走后，竹心回头看了眼，吩咐下去：“请李娘子来一趟。”
自从宁王和梁沐敬去了西突，边疆安稳了好一阵子，反倒是左贤王频频求援，泄露西突内部的混乱。
为此，李娘子也忙得很，基本上都在庭州，也是听说岚儿病了，她才着急赶回来。
半个时辰后，卢大夫先来的。
“怎么是你？檀儿呢？”竹心喝着汤，看着庭州的邸报。
卢大夫走到她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毫不客气的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梁沐敬回来了。”
竹心怔住， 抬头看他，卢大夫也没有隐瞒：“看来梁亦成那小子瞒得停紧，梁沐祈不让他说，他还真不说。”
放下手里的空碗，竹心严肃问道：“什么情况？不是说他和宁王在西突搅得天翻地覆吗？他怎么会回来？不要命了？梁沐祈会放过他一次，可不会放过第二次，这次哪怕他祖母撬开棺材板活了，也没人能阻止他了。”
卢大夫喝完热汤，似笑非笑的道：“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梁沐祈这次是真要梁沐敬死。”
竹心不想和他废话：“我不管梁沐敬的死活，成哥儿虽然是他儿子，但和他完全不一样，成哥儿这孩子心思深重，忠义伯最喜欢这个外甥，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这可不是你们能决定的， 梁沐敬给了卫氏递了消息，还动了眼线给岚儿下毒，这是要殊死一搏了，梁沐祈这个侄子可不会放过这个唯一一个能救他母亲的机会。”卢大夫拿了一张西突的令牌来，“左贤王说，宁王做了西突三公主的裙下臣，手里有了实权，不装了，准备先杀了梁沐敬泄气。”
“这张令牌是谁的？又准备给谁？”竹心扫了眼，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卢大夫感慨：“你果然敏锐，这是梁沐敬给荣氏的，她还真上钩了，要给儿子报仇，卫氏只是个幌子，梁沐敬要荣家保他一命，我猜他准备挟持荣氏。”
竹心凝神：“你不是早就离开了吗？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
“架不住我有个好姐夫呀，何况他还是戚先生最得意的一个学生呢。”卢大夫眨眨眼，将令牌抛给了竹心，“梁亦成这小子的性命，自有梁沐祈和卫家保着，但卫氏就不一定了，我只怕到时候出了岔子，所以才过来和你说一声。”
卢大夫走后，檀儿后脚就到，进屋后还问竹心：“卢大夫来找你的吗？是姐姐身体不适，还是两个哥儿。”
竹心缓缓抬起头来：“檀儿，你觉得卫三娘还有救吗？”
檀儿愣住，在竹心身边坐下后认真思索了一炷香的时间：“认真算起来，她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只是识人不清，这辈子耽误在了梁沐敬身上，连累了两个孩子。”
“那咱们就帮她这一次。”竹心立刻做了决定，开始交代檀儿接下来的安排。
梁沐敬这个人最喜欢搞些虚虚实实的手段迷惑人，卢大夫既然留在了凉州，那么梁沐敬和荣氏的会面一定就在这里。
檀儿听完，目瞪口呆，最后察觉到梁沐敬又要利用卫氏和亲儿子，再也绷不住怒然起身：“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猪狗不如的东西？”
竹心笑笑没说话，何止梁沐敬，荣氏也是糊涂，当宁王妃的时候和宁王不是一条心，被弟弟救了回去，又要给儿子报仇，更不要卫氏的所作所为，更是叫人恨铁不成钢。
次日晌午过后，凉州全城戒备，竹心去看岚儿，病症已经在缓缓消退，脸上也有血色。
谢韵等女儿睡着，转身跟着竹心出来，很不赞同她非要去掺和这件事：“梁沐敬若是知道你去了，说不定就放弃荣氏，对你下手了。”
竹心解释道：“我让檀儿给荣三送了信，他今早回了信， 已经拦住了他姐姐，顺利和我们安排的人汇合，我想再给卫氏一个机会，所以荣家的人不能出现在这里添乱。只是梁沐敬很聪明，怕是会很快发现端倪，所以需要表姐这边帮忙遮掩下。”
想到梁沐祈那边送回来的消息，谢韵叹气：“你好好保重，京城那边太子妃要坐不住了，若你出事，表弟未必会赶回京城主持大局。”
“放心，先不说梁沐祈留给我的人，忘归姐姐和檀儿的人也够我用了，不是穷途末路，我岂会让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中，只不过担心梁沐敬这次逃了，以身入局趁机了解这个恩怨而已。”竹心想到梁沐敬还能活到今天，始终都睡不安稳。
谢韵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道：“我真的不明白，他背靠定国公府，虽不是姑母生的，但对比梁沐平，他只要好好听姑父的话，有姑母婆婆留给他的人，何至于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走到门口， 竹心望着门外的天空，乌云聚拢，寒风呼啸，约莫是又要下雨。
“这世上总有些人生来不认命，却又没有看透人世百态，只能说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定国公府亏欠他，又太自负，以为投靠皇子就能翻身，殊不知，权利倾扎中，人人皆是棋子，但谁又会甘愿当棋子呢？”
坐下马车离开郡王府，竹心闭目养神，静静等待着亥时的到来。
车里的檀儿却始终坐立不安，一会儿喝水，一会儿吃点心，等到了亥时，她已经坐不住下车去寻了个茅房。
竹心掀开车帘一角，望着漆黑的天际上落下片片雪花。
“又下雪了。”
支离举着火把回头：“姐姐进车里等着就好，外面有什么动静，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算了下时辰，檀儿还没有回来，竹心放下车帘：“走吧。”
伪装成车夫的费遗看了眼旁边的支离，很是为难。
支离转头望着前方亮起来的火光：“走吧，主子不想竹心姐来，直接就该将她关在郡王府的，又何必护送她出来。”
车子缓缓驶向前方，突然漫天火光闪现，照得黑夜亮如白昼。
竹心身体一顿，揭开车帘看向前方，伴随火光的则是冲天的厮杀声。
“怎么回事？”
前方有斥候赶来，单膝跪下给支离禀报：“大人！西突奸细联合宁王叛军，发起了反攻，正朝着郡王府过去！将军命属下前来通知大人！速速带着沈姨娘往庭州撤退！”
支离回头看向竹心，见她已经披上狐裘，转头吩咐：“全员戒备！继续往前！”
斥候愣住，却见支离冲他点头，只能起身赶紧回去复命。
不出一刻钟，竹心就看到了火光冲天的庄子，四周除了梁沐祈的人，就是乱窜的反贼，并没有普通人出现在这里。
“人已经疏散了？还是这里百姓原本就是宁王余孽和西突奸细假扮的？”
事到如今，费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里的普通百姓几乎都被屠戮殆尽，宁王余孽中的一部分人易容成村民，剩下的人都是陆续投奔过来的，之前不知道是谁，后来还是大郎君发现了易容的蓬蒿，我们才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
他取下头上的斗笠，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号弹往天上一放。
砰！
半明半暗的天空炸开一朵艳丽的烟花。
随之而来的，则是号角声吹响，原本平稳的厮杀声顿时震天动地，气势瞬间一边倒。
不多时，前方出现一队人马冲杀过来， 还未到跟前，领头人赫然是蓬蒿，发现竹心站在支离和费遗身后，不由扬手阻止了手下的前行。
竹心走到支离面前去，远远望着蓬蒿警惕的眼睛：“你家主子呢？他不可能没发现荣氏是假的，毕竟有你这个高手在身边。”
费遗忽然往前一步，挡在竹心面前，道破“蓬蒿”的身份：“二爷别来无恙。”
“不亏是大哥的得力心腹。”前方的“蓬蒿”抬手，沿着耳根缓缓揭开下来一张人皮面具，露出梁沐敬的脸来。
和从前不同的是，此时此刻的梁沐敬脸上烙印上了一个繁复的花纹。
竹心在庭州的时候，了解过西突的风俗习惯，梁沐敬脸上的花纹是西突人里面标识奴隶的印记。
电光火石之间，竹心笑了，难怪梁沐敬拼死也要潜回来。
比起宁王的报复，成为西突蛮夷的奴隶，更叫他梁沐敬无法接受。
“萍儿还活着吗？”梁沐敬神情放松下来，露出一丝悲情来。
竹心笑容消失：“你不可能不知道，上次你能逃去西突，就是萍儿用命换来的，这世上可没有一条命换两条命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