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又战了二十来合,阿兀突然脚下一滑,身形一转,绕着孙妙珍狂奔起来,原来这是他的师门绝学“围月奔日”,当年他便曾用此功法斗过潜山六杰,着实厉害无比。寻常高手遇此情形,要么死守要害,要么自转对攻,若是大宗师大国手,更能以不变应万变,伺机寻求对方破绽,再予以致命反击,不料孙妙珍竟都不用,而是瞅准步点,一脚踏了上去,跟着阿兀转起圈来。阿兀心头一震,忙脚下发力,窜出了尺许,再度来到了孙妙珍身后,刚想举刀劈下,孙妙珍足下亦不停歇,也跟着窜出,须臾间又奔到了他的身后,二人便这么你追我赶,在坪前转动了起来,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谁追迫谁。黄逐流在旁观战良久,心中不禁叹道:“这女娃应变之迅疾、回击之精准,当真是天下罕有,孙协有此后人,那也不枉一生了。”
场中二人这时已拆了百余招,可都丝毫不见疲态,阿兀脚下立定,突然转身挺刀横推,孙妙珍恰奔到近前,赶忙立剑招架,两人这一下均用上了真力,内劲到处,都震的掌臂酸痛、虎口发麻。举起兵刃二度交锋,只听得刀剑嗡嗡作响,碰撞后火星四溅,此刻变成了比拼内力,刀剑在不在手,已不那么紧要了。他俩都是绝顶聪明之人,武学造诣更是非凡,均知再这般激战下去,有道是利器无眼,难免自己或对方不受损伤,而两人毕竟无有冤仇,又岂能为了虚名搏命?于是蓦然间心意相通,扬手将各自的刀剑向空中一抛,纷纷插在断竹坪上,两掌对上双拳,又徒手比试了起来。
铁木真等人不明就里,以为二人丢掉兵刃,势必是有所缓和,娄之英、孙妙玫、冯春等却均知,高手之间比武,若以内力相拼,情势则比使用刀剑更凶险万分。孙妙玫看了一会,低声道:“阿兀出身气圣门第,练气化劲之术实乃看家本领,他这一门运息变化多端,内力绵延流长,不知大姊能抵受多久。”
娄之英道:“不怕。大姊虽气力不比他雄厚,但最善于机变灵动,寻求敌手破绽,你瞧此时大姊仍游刃有余,没有丝毫败相,咱们却无须担心。”
孙妙玫点了点头,道:“嗯,可他堂堂气圣之徒,若连比拼内力也都输了,只怕少不了被师父一番责骂。”
娄之英一怔,不期她说出这话来,又想起这些时日她跟着黄逐流师徒朝夕相处,似乎并无什么不满,心中不免充满了疑窦。这时孙、兀两人仍在全力拼斗,阿兀拳掌沉重,每一招挥出,虽并无巧妙,但功力之纯,收发之速,实已算炉火纯青,当真到了大巧不工、返璞归真之境,本来他以为孙妙珍身为女子,武艺招式或许超群,但内力一途必定不如自己,岂料每一拳每一掌挥出,对方并不利用身法躲避还击,而是鼓动内息硬碰,虽说其不如自己气力浑厚,可拳掌之中,也暗含了无数化劲,竟不在阴阳雨劲之下。他生平从未遇过如此大敌,此时早已生出惺惺相惜之意,正想着不如就此罢手,双方当算打平,各自顾住颜面,那便皆大欢喜,却见孙妙珍忽地跳开,道:“且住。又有几位好朋友来啦!”
阿兀吃了一惊,转头去看,原来栈道那边又来了几人,正是刘车千、关风、耶律昆奴、丁残云等,心中不禁暗叫惭愧,原来自己一心比武,竟对周遭情势浑然不觉,看来武学一途,永无止境,还须多以习练,方能应付裕如、游刃有余。
这时孙妙玫高声道:“黄前辈,我大姊和令徒从刀剑比到拳脚,已拆了近千招,依你之见,可分出胜负了吗?”
黄逐流是一代宗师,虽生性护短,但也不会当众口是心非,当即道:“若论功力招数,两人不相上下,或许小徒还技高一筹,但讲起临敌对战,贤侄女机变百出,虚实莫测,实乃武学中的奇才。他俩继续比试下去,小徒取胜之数,当不超过四成。”
娄之英等听他亲口服输,都露出喜悦之色,孙妙珍却眉头紧蹙,道:“黄前辈,咱们之间的是非恩怨,先搁下不论,敢问这位刘大人到得此处,却意欲何为?黄前辈也是他的同伴么?”
黄逐流哼了一声,对此不置可否,刘车千却笑答道:“我二人同在大金郑王麾下效力,非但是同伴,还是同袍。黄大人,这姓娄的小贼,郑王指明了要捉他逼问秘情,此刻他就在眼前,黄大人还不出手么?”他后面这句却是对着黄逐流所说。
黄逐流白眼一翻,冷笑道:“刘大人,你边上恁地多高手,又何须黄某越俎代庖?”
刘车千道:“黄大人有所不知,这小贼近日来武艺突飞猛进,我身边这些好朋友虽是成名剑侠,但都非此子敌手,眼下怕只有黄大人才能够对付。”关风、耶律昆奴等人都在旁随声附和,原来事前他们商量已定,就是要鼓动黄逐流出手,刘车千一派正可坐收渔翁之利,尤其是耶律昆奴,对前时黄逐流羞辱自己一事恨之入骨,此刻更要煽风点火,阴阳怪气地道:“这小贼武功非同小可,内力更是古怪特别,料来中土武林之中,除了三圣以外,他人谁也不是对手。嗯,不对,不对,瞧黄先生的神情,只怕三圣也不是此子的敌手!看来假以时日,这小贼非坐上江湖第一高手的宝座不可。”
黄逐流冷冷地盯着刘车千等人,他又岂不知这是他们的激将之计?无奈自己跟此人同殿称臣,不好对他发作,若找借口推脱,又没的落入关风、耶律昆奴等人口实,无端惹其耻笑,索性双足一点,跃过了栈道,来到娄之英近前,道:“小子,我徒儿与贤侄女比过了,你我再来过两手如何?”
娄之英目眦欲裂,道:“那姓刘的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黄前辈若替此人出手,晚辈只有硬起头皮,来和前辈过招!”也不等黄逐流回话,举起双掌便拍了过去。
黄逐流见他掌风凌厉,倒也避其锋芒,闪身一躲,伸指点向他的面门,本拟其会停手自保,哪知娄之英并未收掌,而是双臂一转,顺势拂了过去,黄逐流不期他如此剽悍,一时轻敌,竟被掌风拂中,但觉胸口微微发疼,急忙闭气护住,这才知道此子内力卓绝,远非昔日可比,于是屏气凝神,一招一式地拼斗了起来。
二人战了二三十合,黄逐流慢慢占据了上风,可却愈斗愈是心惊,原来他身为气圣,于练气化劲一途最为精通,天下间不论何门何派的内功,都无出其右者,可这青年的内息着实古怪,每一拳一掌发出,劲力都气若游丝,却偏偏剑走偏锋,专往自己发力的空隙处钻营,虽不至受其侵噬,但交锋起来极其别扭,当真是世所罕见。两人又斗了数合,娄之英已渐感吃力,黄逐流此时若全力出招,取胜易如反掌,可他对对方运气的法门兴趣愈发浓厚,不愿就此停歇,向后跨出一步,罢手道:“小子,你我已战了五十合,天下间能抵住老夫这般多招数的,两只手也数得过来了。我长了你数十岁,平手相较于你不公,这样罢,你取兵刃出来,咱们接着来斗。”
娄之英知道自己功力和他差着一大截,这时不假思索,将如意棍抽出,一摁机括擎在手中,舞动一圈便向黄逐流攻去。黄逐流见这一棍势如破竹,力道、方位、变化都恰到好处,显然他在此兵刃上下过苦功,不禁点头赞道:“不错。”双掌一错便去招架,二人再度斗在了一起。
娄之英长棍在手,便不用像先前那般与对手近身,黄逐流掌力纵能及远,应对起来也比适才轻松的多,他将所习棍法倾囊抖出,竖劈、斜撩、横扫、直戳、下拨、高点,招招险要,棍棍如风,便连黄逐流也频频点头。又斗了一阵,黄逐流渐觉此棍法似曾相识,心中微一印证,顿时了然,此刻杀心早灭,惜才之情油生,双掌架住长棍,道:“小子,还是别打了罢。”两腕一叫力,本想将棍子格飞,岂料娄之英运起了真气,这一下竟纹丝未动,黄逐流一怔,手上又加了三成力道,娄之英将如意棍一抛,挺起双掌拍了过去,黄逐流道:“来得好!”两人四掌抵在了一处。
娄之英苦战良久,内息不减反增,原来聚气成形便是能将内力化作长流,循序渐进地积累挥出,黄逐流也暗暗吃惊,知道对方只是功力不足,这门内功心法自身却极为高明,不在自己所创的阴阳雨劲之下。两人僵持了一阵,娄之英忽地脸色发白,头顶渐渐冒出了白烟,在旁观战的孙妙珍心下一沉,暗道:“糟了,想是兄弟力尽神危,受了上善经的反噬!”只待情势不妙,那便顾不得江湖规矩,说什么也要出手相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