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殿下亲自带来的消息,还能有错?这回放心了吧?恐怕没出月子郡王就回来了。”
老王妃点点头,被秀姑搀扶着坐下。老王妃朝郡王妃招招手,笑意都遮不住,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你也坐下,站着做什么?还不够你累的。”语气里满是关怀,枯瘦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身旁的空位。
“儿媳不累,倒是劳烦母妃走了那么远的路,硬是累着了。”郡王妃温声回道,转头朝旁边的下人道,\"你们还不快点上茶。\"她的声音不疾不徐,知道夫君马上要回来,话语都是欢快的。
几个丫鬟立刻行动起来,没一会儿,袅袅茶香很快在室内弥漫开来。
拿起茶碗轻抿了一口,景春熙这时候才注意到,弘郡王妃都快生产了却不怎么显怀。
她穿着宽松的藕荷色长衫,腰间只微微隆起,若不是知道她已有身孕,几乎看不出是个即将临盆的妇人。
这神情、气色跟娘亲大相径庭,娘亲此刻应当正躺在榻上精神恹恹,而郡王妃却神采奕奕。
可能是身材高挑的原因,她看着肚子比一般产妇的还小,也就正常产妇六七个月那般大。
郡王妃气色红润,脸上也没多二两肉,也是让人担心。她的双颊虽然透着健康的红晕,但下颌线条依然清晰可见,完全不似寻常孕妇那般圆润。
\"伯母看着好精神,都能吃能睡吧?娘亲可没这样的好状态,她吃得不多,很难安眠,一躺下就要垫好几个枕头,经常被肚子里的孩子闹醒。\"
她想起临行前去看望母亲时,看到的那张因失眠而苍白的脸,和床边堆叠的软枕就非常心疼。爹爹却不许她给娘亲喝太多灵水,说是肚子里的弟弟妹妹越喝越精神。
娘亲肚子太大,她担心,伯母看着肚子太小,她也担心。
大了,怕难产;小了,又担心胎儿营养不够。
这些忧虑在她心里翻腾,却不敢说出口,只能化作眉间的一丝轻愁,和绞着帕子的手指。她却不敢问得太明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淹没在室内的茶香里。
“都好都好,自从知道你们回程的时间,伯母就不担心了。你娘应该也放心不少,应该也能睡安稳觉了,让她别担心。”郡王妃笑着回答,眼角泛起温柔的细纹。
她招呼他们几个人都坐下,弘郡王妃自己却没有坐,而是在花厅——在她们面前踱步,转圈圈。
她脸上一点疲态都没有,一面走一面说话,还活动起了双手。那双白皙的手时而交叠在腹前,时而轻轻摆动。
她一点都不像月份高的那些孕妇一般,走路都得让人搀扶或是自己扶住肚子。姿态从容优雅,仿佛只是在花园里散步。
“伯母刚还眯了一会儿,乌骨鸡汤还在炉上煨着呢!待会还得吃一碗。”郡王妃说着,指了指小厨房的方向,炉灶上飘来的香气已经弥漫了整个院落,混合着药材的清香。
果然是能吃能睡,这中饭才吃过多久,这是又要准备吃了吗?可看她那身材和肚子,一点都不像是能吃能睡的样子,不过精神头却是好的。
“那日,父王下朝回来,说大皇子殿下已经进宫觐见,就知道你肯定是先回了青山庄。”
郡王妃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了然。知道她必定会先回庄子里打点一切,那双慧黠的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怎么样?你娘还好吧?”弘郡王妃扶着酸胀的后腰,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锦缎的靠枕在她背后压出一道褶皱。
窗外的知了声透过纱窗传来,虽然摆了冰盆,孕妇仍会觉得有点闷热。
“怎么说呢?脚都开始肿了。也不知是不是怀双胎的缘故。”
景春熙捏着绣帕的手指微微发紧,青瓷茶盏里的菊花茶早已凉透。她望着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紫薇,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怕他们担心,也不敢对他们说娘亲一天里有大半天都在床上躺着,出门得几个人搀扶,肚子还得吊个宽大的绑带。她眼圈就红了,连忙低头去抚平裙摆上根本不存在的皱褶。
“什么?你娘是双胎?”老王妃手里的佛珠啪嗒掉在桌上,弘郡王妃更是更圆的眼。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个个神情惊讶,声音还挺大。老王妃的手紧紧抓住茶几边缘,已经活过半百的人,哪里会不知道双胎的凶险。
“啊!祖母你们不知道?”景春熙完全没想到,这样的好事居然没传到靖亲王府。她张了张嘴,一时语塞,只觉得喉咙发干。桌上那盘冰镇葡萄凝着水珠,一滴一滴落在描金漆盘里。
这一下不知怎么说了!屋角鎏金熏炉里的沉水香静静燃烧,袅袅青烟在凝滞的空气中扭曲变形。
“唉,这孩子。”老王妃抹了抹眼角,不知道是哭还是笑,浑浊的眼泪沾在苍老的手指上。
她转头望向窗外那丛开败的芍药,声音沙哑:“在外这二十几年还是生了分,连这么大的事都不说。”
又叹了口气,腕间的玉镯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前两个月,老身就说跟老头子一起去青山庄看你娘。偏老头子听信你爹的,非说你俩好得很,不让我舟车劳顿。”说着重重拍了下膝盖,好似很后悔。
“没事的!”景春熙急忙凑上前,握住祖母略显枯瘦的手。“军医一开始也没说是双胎,五月份上才诊出的,我二舅母在庄子里蹲着呢,孩子们一个个也不愿回家。爹什么都准备好了,祖母和伯母别担心。”她声音轻快了些,眼角却还泛着红。
忽然想到刚刚路上胥子泽交代的话,景春熙又宽慰说,“大皇子殿下已经禀报陛下恩准,从明日开始,太医每天过来给伯母请平安脉,生产时医正亲自过来坐镇。”她说这话时,内心忐忑地看着她们,生怕她们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弘郡王妃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圆润的脸庞泛起红晕。她慢慢挪到老王妃身旁,也跟景春熙坐在了一侧。
“其实伯母没事,就是觉得见到安平郡主才心安。”她摸着肚子笑了笑,眼角挤出几道细纹,“其实,医女一直都说,伯母这样的容易生。”
再看向老王妃时,她神情飞扬。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们今早还摸了一下,说是胎位很正,个头不大不小,怕是吃下去的都养了胎。”说着忍不住摸了摸桌上那盘还没动过的核桃糕,但最终没有放进嘴里。
“如此便好,熙儿到时在庄子里守着你娘,哪都不去。”老王妃揉了揉太阳穴,银丝般的白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看了一眼郡王妃的肚子,想想生产的日子,无奈到,“回去跟你娘说,祖母现在走不开,等到你伯母平安产子,祖母再去陪她。”
景春熙不好说,“没准主母去了娘亲更紧张”的话,又不忍拒绝,只能微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