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的话让所有人都懵了。
“什、什么?骗局?怎么可能?”
“还腐蚀灵魂?假的吧,灵魂要真没了,他们不就死了吗?”
“就是说啊,听着就不靠谱,别不是个神棍吧?”
对长寿之说深信不疑的寨民们,只觉得林岁的话才是真正的天方夜谭。
吴老的大孙子更是怒不可遏:“你们这些人,竟然倒打一耙!”
“我阿爷,这些阿叔们,哪一个不是七老八十、上百岁了还好好站在这里?”
“你说是假的就是假的?”
“是,我们是山里的,不比你们大城市的娃子有见识、有文化,但也不是瞎子吧,是真是假我们自己不会看吗?”
蒙玉也稳着心神,强作镇定道:“林大师,就算你是大师,也不能信口开河。”
“我就是洞神赐福的亲历者,是真是假,我自己最清楚。”
林岁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你当然清楚,清楚地从受害者沦为骗局的一环。”
蒙玉脸色一白,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挣扎。
见状,林岁叹息一声,语气温和下来:“我知道,你们也是被操纵的傀儡,是身不由己。”
“如果能够恢复自由,你绝不愿意这样做,也不会让更多的无辜人受害,对吗?”
蒙玉顿时红了眼,眼中泪光闪烁。
要是有的选,她自然不愿意。
试问这长寿村里,有哪个女孩不是在父母的期盼下生出来的?
可这期盼中,又有多少爱呢?
从小她们就被赋予责任——被洞神选中赐福,让父母获得长寿的责任。
却没有人问她们到底愿不愿意,她们自己也不敢不愿意。
否则不止大人,身边的同龄人也会指责她们不孝顺,不知感恩。
她就在这样的规训下,也期盼着自己能被选中。
甚至每到选“新娘”的那一日,她都会故意把自己弄生病,因为阿爸阿妈说,这样被选中的几率更大。
然而不止他们,所有人都在盼望这一天。
适龄的女孩,都会或主动,或被动地生一场病。
她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
直到半年前,她终于被神明选中。
她怀着忐忑与激动,在全寨子人的注视下,来到神河边。
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河水,她忽然又心生怯意。
她忍不住怀疑,这条河真的能通往神明的居住地吗?
她不会被淹死吗?
她想要退缩,阿爸阿妈却不给她机会。
任她如何哭着乞求挣扎,她还是和之前的每一位洞神新娘一样,被绑着丢进河里。
阿妈还喜气洋洋地安慰她说,到了水里或许会难受,但也只用难受那么一下下,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这是神明对她们的考验。
不是的,不是只难受那么一下下。
河水汹涌地灌进鼻腔是痛苦的。
胸腹被挤压的窒息感是痛苦的。
更讽刺的是,她明明会游泳,到了此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沉入河底,陷入昏迷。
再睁开眼时,她来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黑漆漆的山洞。
那一刻,她欣喜若狂。
她真的以为那一切都是真的,她要获得神明赐福了。
可接下来的噩梦,让她一度想让自己干脆淹死在那条河里,一了百了。
想到那些痛苦,蒙玉眼神变得凌厉。
不,这些人都不无辜。
美一阿姐说得对,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贪心造成的。
是他们自作自受,是他们活该。
况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是吗?
“不,不晚。”看出她的想法,林岁从容又笃定,“我可以解开祂对你们的控制,让你们恢复自由。”
蒙玉一怔,嘴唇颤抖地问:“你,你真的可以帮我们?”
“就算我不可以。”林岁头一歪,反问,“事到如今,你觉得你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蒙玉攥紧了手:“你就这么肯定我们一定会输?”
“哦。”林岁,“不然你以为我站在这里是要做什么,逗傻子玩儿?”
蒙玉喉咙一哽,憋屈地说不出话。
看到这里,鹿湘偷偷和棠溪咬耳朵:“我总觉得岁岁现在的攻击力是越来越强了。”
棠溪深有同感地和她击了个掌。
突然,蒙玉六十多岁还挺着大肚子的阿妈惶惶不安地问:“阿玉,你们在说什么啊?别吓阿妈。”
林岁闻声看去。
妇人像被吸干了精血,四肢瘦得跟竹竿似的,只剩皮包骨头。
脸颊也瘦得凹陷下去,不见半分血色。
林岁目光又落在她硕大无比的肚子上。
按理说,以最快的时间怀上,也才六个月,这肚子大得却像足月。
被枯竹竿一样的身体托着,莫名透着一股违和与诡异。
长寿村的人却仿佛习以为常,并不觉得这样的孕妇和孕肚有哪里奇怪。
且像蒙母这样的孕妇,不止一个。
“这孕肚照要发到网上,得让一堆人恐孕吧。”
耳边响起嘀咕声,林岁回头才发现本该在杨家院子里的斯星燃,不知什么时候挤了过来。
鹿湘斜他一眼:“你过来干嘛,火灭了怎么办?”
“灭了拉倒!”斯星燃揣着手,脸上写满了怨气和不满,“凭什么脏活累活就我一个人干?你们知道这一晚上,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又是搬尸体,又是砍家具生火。
还为了避开村寨里的人,在树上蹲了大半个小时,又在水里泡了大半天——是的,他是直接撬开厨房的地板,从水下溜出民宿的。
一想到泡在水里的孤独与寂寞,斯星燃就气得想报复社会,杀光寨子里的所有人。
当然,有林岁在,也只能是想想。
于是他就更不爽了。
林岁看着他气哼哼的样子不由失笑。
她递上一包牛肉干:“喏,给你的奖励。”
“就一包牛肉干?打发乞丐呢。”斯星燃嘴上嫌弃,手却很诚实地一把抓过来,拆开就要往嘴里塞。
又想起什么,他动作一顿,狐疑地问:“这不会又是失败品吧?”
“不是。”林岁摇头,“这是成品,是黎野专门给你留着的。”
斯星燃颇为意外,挑眉看向黎野:“你会有这么好?”
黎野表情冷漠:“爱吃不吃。”
“我偏要吃。”斯星燃哼一声,挑衅似的嗷呜就是一大口。
那边,蒙母还在拉着蒙玉不停追问:“什么叫你们被控制了?你是骗局的一环又是什么意思?”
蒙玉看着她怪异的模样,狠心别开了脸。
对于阿妈,她只觉得可悲又可恨。
寨子里奇怪的地方不止一处,阿妈不是没发现过。
可就为了所谓的神明赐福,阿妈就不当一回事,还说那些瘦到脱相的孕妇,要怪只怪她们自己不会吸收营养,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然后耳提面命,叫她一定要争气,争取像蒙香阿姑一样被选中。
落得今天这个下场,都是阿妈应得的。
看蒙玉不肯回答,蒙母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林岁。
林岁望着她的面相,知道她自打怀孕后,不是没怀疑过自身的状况。
她生过不止一个孩子,从没哪次怀孕像这样。
哪怕是因为上了年纪,是产妇里高龄中的高龄,也不该一下瘦成一把骨头。
林岁又看向寨民中的女人们。
她们大多是听说了长寿村最得神明庇护,才主动要嫁进这个村寨的。
年纪多数在三五十岁左右,其次则是十几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居多。
六七十岁的也有,却少之又少。
而她们之中,也不乏挺着孕肚的人。
有些面色红润,有些则跟蒙母一样,瘦骨嶙峋。
她们也全都不安地看着这边。
林岁神色平静:“其实你们早该发现,长寿村是有很多长寿老人没错,但真正能‘长寿’的,只有男人。”
女人们面面相觑。
蒙母呼吸急促,还试图反驳:“那难道不是因为她们没能等到赐福?”
“巫师的原配妻子也得到过赐福。”林岁道,“相信你们都听说过,他妻子曾是一名精神不稳定的病人,却在被神明赐福后,病一下就好了,变得跟正常人一样。”
女人们情不自禁地连连点头。
这神奇的事件,她们尚在外村娘家时就听说过。
林岁:“可她最后还是死了,之后巫师又接连娶了两任妻子,也都死了。”
“她们,她们都是因为年纪大了生孩子才……”蒙母说着脸色一白。
她如今也是高龄产妇。
林岁视线又转向人群中另一个瘦脱相的孕妇:“你是你丈夫的第二任妻子,你丈夫如今五十岁,而你才三十岁不到,你之所以愿意嫁给他,不也是因为听说他得到了神明赐福?”
“那他的前妻应该也被赐福过,可她仍然死了。”
那孕妇忍不住辩驳:“她不也算是高龄产妇?之前又生过不止一个孩子,是亏了气血才死的。”
“是吗?”林岁很疑惑的样子,“可蒙玉之前劝我接受洞神赐福的时候,不还口口声声说,即使得绝症,只要被赐福,一样能活到百岁?”
这话犹如当头棒喝,让这些挺着孕肚的女人浑身一震。
她们互相看着彼此,眼中有相同的惊惶与困惑。
是啊,蒙老一个曾经病危过的绝症病人都能活到百岁。
为什么那些同样被赐过福的女人,却都死了?
并且无一例外,都是在生下孩子后的两年之内死的。
难不成生孩子落下的病根,比绝症还难治?
一时间,女人们茫然又惊慌失措:“怎么,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是这样?”
林岁:“很简单,因为她们生下的根本不是孩子,而是吸食她们血肉,供他们自己长出肉体的邪物。”
女人们霎时炸开了锅。
尤其那些怀了孕的,脸色惨白地盯着自己的肚子。
她们怀的,竟然不是孩子?
眼看体态圆润的孕妇也吓白了脸,林岁又解释了一句:“不是所有孕妇都怀了异类,丈夫没被赐过福,且不是由所谓赐福之人生下来的,都是正常的怀孕生子。”
一些人猛地松了口气,像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直接掩面哭出声来,是喜极而泣。
吴家的小儿媳妇忽然问:“不是由赐福之人生下来的,是,是什么意思?”
她同样也是一名刚怀孕三个月的孕妇。
情况相较蒙母来说好一些,却也没好多少。
林岁扫了眼她的面相,她的丈夫正是吴老最小的儿子。
“你的丈夫,是在吴老被赐福后才生下来的,凡是被赐过福的,都会被腐蚀灵魂,变成邪物,生下来的,自然也不是人。”
这也是为什么杨家人都没有面相。
因为他们都是巫师的后代,巫师早已不是人,他的后代也一样不是人,只是裹上了人的皮囊、躯壳。
“不,我不相信。”蒙母依然不愿接受这个现实,不住摇头,“什么邪物,简直胡说八道!我丈夫还好好活着,还能跟我……你凭什么说他不是人?”
棠溪绷着小脸,不高兴地捏了捏拳头。
这人怎么回事?
非要问个不停,岁岁说了又不信,找打?
鹿湘也啧了一声:“别跟他们废话了,直接动手吧。”
“小队长,Ready?”郁辞年问着,眸色泛起温柔又愉悦的光。
林岁颔首:“Go!”
话音一落,反派们像被解开了某种禁制,齐齐亮出刀。
斯星燃举着菜刀。
棠溪扛着杀猪刀。
郁辞年提着鬼头横刀。
鹿湘手握砍柴刀。
黎野拿着斧头。
一行人冲进人群就是砍砍砍。
吴老见状,眼中升起腾腾的杀气。
他刚要利用自身非人的速度先下手为强,却陡然发现,他压根动弹不了!
林岁画出的灵符朝他们拍过来的一瞬间,便自动分散成无数个小型咒印,同时打在他们身上。
下一秒,抹了鸡血的锋利刀刃当头劈下,硬生生将他砍成了两半。
“杀、杀人了!杀人了!”
寨民们如同被惊吓到的鸟儿,一边失声尖叫,一边拼命往外逃。
有些孝顺的还想背起长辈,结果背不起来。
又见迎面来的是个分外娇小的身影,他咬着牙冲上去,恶狠狠警告:“不……啊!”
刚开个口就被棠溪一脚踹飞。
紧接着,他眼瞅着棠溪手起刀落,将他阿爷拦腰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