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的花满天,比身后的秦宇还要安静。
静静地看着王贤爬上了梯子,一团金光缓缓往上而去,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就好像皇城王府里的李大路,教柳仙儿读那一卷《礼记》,一句句妙不可言的诗句,在小姑娘嘴里诵出。
如山间的溪水,在潺潺流淌。
先生说出的每一句诗,如圣贤教诲,道家精髓,在王府的花园里徘徊。
若说悟道如搬山,那么眼下的花满天正在搬她修行路上的第一座山。
师兄站在梯子上,踮起脚在高高的城墙上写字,她的心如在天空,如那一朵白云替师兄遮住一缕阳光。
师兄一会弯下腰在低处雕刻,轻挪脚步,她的心如不远处的河水,一路奔腾不息往东海而去。
写到酣畅淋漓处,王贤甚至靠在高高的架子上,如同手里捏着一卷道经,侧卧书写,手里的小刀根本停不下来。
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这一刻的王贤在写那一句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下一刻,等他站起来的瞬间,却将这一挂弱水,化为那滔滔而下,席卷千军万马的洪流。
他写了天之道,天意如铁。
又写了君之道,仁者为君,无为而治。
写了大孤烟下,昆仑明月高。
写得口渴,便飞身下了城墙,来到秦宇身边,躺在棚子里,喝一碗温茶。
也不管那呆呆伫立在风的是花满天,这个师尊抢来的师妹究竟有没有看懂,那如丝线一般,烙印在城墙上的符道。
花满天一直呆呆地看,王贤就一直在城墙上写。
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
看得花满天眼花缭乱。
师兄每一个雕刻在城墙上的符文,提笔之后,金光一闪即逝。
在她看来,却是这一道符已经烙印在青石深处,跟这雄伟的城寺,化为了一体。
如城外那一挂河水,绵绵不绝。
秦宇看得辛苦,给花满天端了一碗茶水过来,低声问道:“王爷在上面写啥?”
花满天接过来喝了半碗,低声说道:“好像是大河之水天上来,王贤要在城墙上,化出一挂河水......”
想着之前那一战,秦宇淡淡一笑:“王爷威武!”
花满天喝光碗里的温茶,摇摇头:“小点声,不要打扰师兄的意境!”
秦宇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只可惜,我太笨,我不我也守在这里,跟王爷学学这天下间一等一的法门。”
花满天摇摇头:“你太笨,白瞎了师兄一片苦心。”
秦宇一愣,看着高高架子上的王爷,一缕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恍若九天之上的神仙。
看着看着,王爷竟然隐于一片混沌之中。
忍不住惊叫道:“这可神了!王贤这是人间的神仙吗?”
“差不多吧!”
花满天望着师兄,喃喃说道:“以前人们管他叫天下第一杀神,从今往后,他便是天下第一战神!”
秦宇点了点头:“那确实。”
若隐若现的王贤如在天上写字,似懂非懂的花满天凝聚了所有的心神,看师兄写字。
对身边秦宇的唠叨,置若罔闻。
天色渐暗,大将军让人在高高的城楼上,挂了一串灯笼。
远远望去,当下的金陵渡比过年还要显得热闹,就好似来到了上元节......
这个时候,王贤已经高入云天,恍若在云端写字。
想了想,跟人间的师妹问道:“以战则胜,以守则固......你看懂了几分?”
花满天摇头:“好像懂了一点,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不急!”
王贤淡淡一笑:“没事,还早着呢。”
城楼上的大将军用篮子递了一壶酒,几块饼。
喝了一口酒,啃着一块饼,以手握刀,就着城楼上落下的烛光,下笔如有神助。
秦宇虽然跟妇人一样虽唠叨不停,可是一看花满天的样子,只好也认真抬头,望向那恍若夜空中一轮月亮的王爷,目不转睛。
曾经去过九天之上的王贤,如在青云山藏书楼里,抄写经文,不舍昼夜。
大将军看到子时,倦了,不得不回去歇息。
明日,他要去秦淮河上看看,自水路而来的蛮族大军,会不会也派出先锋来犯?
花满天坐在秦宇搬来的椅子上,喝了一口酒,看得兴起。
在她看来,就算三天三夜,那又如何?
一生能有几次闻道?
就像当初在断龙山上,白幽月还没来得及跟她说更多关于修行,关于天地间的道理,便在天下修士面前,破虚而去。
眼前难得看着师兄在金陵渡前,画下了道天地大阵,她人学习,见证。
等到有一天,她顿悟之时,也能在城墙上写下一道符。
整整两天两夜,城楼上的灯笼亮了又熄,熄了又亮。
守在护城河边的秦宇不知睡醒了几回,而花满天熬红了双眼,也没有离去。
直到王贤在城墙上写下“天之道,利而不害。”几个字,整个东城门恍若一条金龙,欲要腾空而起的刹那。
花满天突然脱口而出:“这不是符,这是飞龙在天。”
王贤收起手里的小刀,淡淡一笑:“是,也不是。”
一袭青衫染上几许风霜,神情稍嫌疲惫,听了花满天这番话,王贤却是两眼却是神采奕奕。
伸了个懒腰,缓步走到花满天的身前。
凝声说道:“四年前,我在南疆百花谷教会小白符道,想不到你只是看了两天,便看到了一丝符意,实在不错。”
花满天叹了一口气:“我一不是道士,二不是尼姑,如何能写出一张符菉?”
王贤摇摇头。
想了想回道:“我学的第一道符是平安符,师父说平安是福......你只要天天练习,就跟写字一样,只要坚持,久而久之,滴水穿石,总会有一天,画出你心里想的那道符。”
说完掏出一卷薄薄书卷递了过去。
一边说道:“这是我对符道的感悟,跟几道不同符修行的法门,长路漫漫,没事的时候,你可以慢慢学。”
花满天接过书卷,浅浅一道:“知道了。”
想了想,王贤又掏出一卷自己抄的道经,递给了花满天。
笑了笑:“先从抄写道经开始吧。”
说完望向天边一抹朝阳,跟不远处的秦宇喊了一声:“秦宇,去唤大将军,你们该去办正事了。”
秦宇闻言一凛:“王爷,这事完了?”
王贤抬头望天:“还有,让人把这些架子拆了,立刻。”
说完又跟花满天叮嘱道:“就算蛮族大军打到了城下,也不要着急,先让我好好睡一觉!”
花满天笑道:“师兄放心,你去歇息吧,我一会跟大将军去看看。”
王贤一愣,随后也不管这家伙是不是跟自己一样犯困,而是挥挥手,消失在晨风之中。
秦宇深吸一口,喊来了安城的护卫,开始拆棚子,架子。
一边跟花满天问道:“难不成,今天又要在这大河之中,再打一仗?”
花满天一愣:“这事,你得去问大将军。”
......
金陵渡前万事俱备,只等着敌人来犯。
皇城里的唐青玉终于如愿以偿在皇宫御花园里逛了一圈。
不同的是,只有几位宫女陪在她和柳飘飘左右,风玲珑却消息了整整两个时辰。
烟雨湖边,唐十三已经安静了下来,不再纠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大事。
西门听花不再练剑,改为坐在窗前抄写千字文。
孟小楼看着他的模样,怅然若失。
想了想问道:“你是不是被王贤打击了,当年你在昆仑山上,不是说了,不要跟他比吗?”
西门听花摇摇头:“文以载道,或许我应该跟王贤学学,如何入世。”
孟小楼一听,呆住了。
想了想,走到唐十三面前问道:“你说,我们现在是出世,还是入世?”
唐十三认真想了想,笑道:“我觉得,当下的我们什么都不是,关于这个道理,你最好想想王贤在做什么,要么等他回来,再问。”
说这话时,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一直以为,自己三人好像就这样。
说是出世,又明明在世间打滚。
说是入世,可是皇城发生的大事,哪一件他们参与过?
......
百花楼里,热闹非凡。
风云将起,四大宗门有不少修士闻风来到了皇朝。
连南宫云翔跟神医金遇春笑道:“没想到金陵渡前已经封城,要不然我真的要去战场上看看。”
金遇春摇摇头:“你还是想想王贤能不能守住,蛮族大军会不会打到金陵城来。”
“怕个屁!”
南宫云翔冷冷喝道:“眼下天下英雄齐聚皇城,我就不相信南疆的蛮族还能战胜四大宗门的修士不成?”
金遇春像看着白痴一样看着他,笑道:“难不成,你还要跟他们单挑?这是十万铁骑,不是东海的土匪。”
闻言,南宫云翔不说话了。
正如金遇春所言,这是大军攻城,不是土匪抢劫,谁会脑子坏了跟他单挑?
蛮族的将军,又不是傻瓜。
楼上的雅间。
宋天跟白雪,白芷带着李青儿,正听龙清梅讲故事。
想到去了金陵渡的王贤,想着王府里的师兄李大路,宋天忍不住喃喃念道:“师兄,能不能破例算算这一战的结果?”
王府里的李大路正在看柳仙儿写字,心神一跳,顿时望向百花楼里的宋天。
想了想问道:“你想算什么?”
宋天叹了一口气:“自然是生死安危......我和师姐欠了他的人情,来这里不是替他收尸的。”
李大路闻言,倒是没有责怪心直口快的宋天。
而是直接说出了结果:“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师弟刚刚从南疆回来,怎么可能折损在区区十万大军手里?”
“啊?”
宋天一愣,随后笑道:“好吧,我相信师兄。”
原来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宋天,听了李大路一番话,顿时清醒过来。
想到了当年鬼见愁一战的传闻,更不用说转眼过去了四年,不知道王贤眼下一身修为,是不是已经到天上去了。
想到这里,宋天继续问道:“师兄,如果你要去金陵渡,能不能带上我?”
李大路叹了一口气:“不要想多了,我要替师弟看家,哪里都不会去。”
宋天苦着脸,看着面前的白芷回道:“死了这份心思,大路师兄不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