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舟楠赶到时人都立院子廊下，面色凝重，那房门紧闭，他也猝然震惊到不舒服。
他不敢相信小郎中会就此陨落，也不敢看好兄弟痛不欲生的脸，更害怕看到苏乘风心痛难过。
昏暗中，他目光在找苏乘风的身影，扫视一圈，那人隐在角落的竹林边。
他走过去，手搭上苏乘风的肩膀，小心翼翼的宽慰。
“小郎中一生命大福大，应该不会有事，兴许再晚点就能醒过来。”
苏乘风别开脸没看杨舟楠，脑海里浮现出曾经，他说话声像是在流眼泪。
“他第一次受重伤是对战山匪，我们三人那时什么也没有，一直走逃亡路，遇到山匪抢了几个女人上山，那些女人很害怕向我们求救，救人引来更多的山匪，我们三人陆续应战上百号人，那时，子卿学艺还不精，最后精疲力尽，差点被乱刀砍死，我们三人算是再次死里逃生。”
“后来，大夫抢救他三天三夜才稳住伤势，待伤好后他便开始没日没夜练功，他那时觉得自己是一个废物，师父救不了，师姐找不到，就连几个老百姓也保护不了。”
“好长一段时日，他都陷入极度自责自恨中走不出来，我们被黑白两道追杀，在夹缝中生存，他的武功就是在那几年里逼着自己练出来的，不论是武功、医术、生意还是其它，他只求做到更好，有自己说话的权利，诸事繁复，他积下一身病。”
“这一次……”
“这一次他依然命大。”杨舟楠接他的话，“那些艰难的日子都扛过来了，这一次肯定也能，小郎中救了那么多百姓，老天爷必然不愿意看到他离去。”
苏乘风终于转过脸来，昏黄里，杨舟楠看见了那双流过泪的眼睛，他很想抱他，可想到站在不远处的人，怕他会尴尬便没敢去。
檐下的人一夜无眠，小五小六去准备早饭，其余人到中堂等，杨舟楠回了衙门。
屋里，萧彦一直握住陆子卿的手抵在自己唇边，目光不移凝视他，直到奚芸苓进来扎针，萧彦才挪开距离。
他看奚芸苓扎针，一开口声音都哑了，“这样有用吗？”
奚芸苓没看他，嘴里轻声说：“不知道，子卿只让我按时辰替他下针，看造化。”
萧彦听得心凉，直凉到掌心，奚芸苓扎完针终于看他一眼，“侯爷守一夜去歇息吧，这里我来就好。”
“奚姑娘只管扎针便是。”萧彦说：“我守在这里。”
奚芸苓感动，又多两分疑惑，“侯爷对子卿的照顾细致又周到，我与她娘感激不尽，子卿有幸结识侯爷实乃幸事。”
“是我。”萧彦立在侧旁，看着那张苍白的脸，“结识他，我才是那个三生有幸之人，奚姑娘不必言谢，这是我该做的。”
奚芸苓听得有些错愣，对于最后一句话，她暂留起来装进疑问袋里，见萧彦那副心碎与憔悴，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静静等待一阵，奚芸苓将银针收起来，小六端来药，是萧彦将陆子卿抱在怀里，依旧捏开他的嘴一勺一勺喂进去的。
中晌端进屋的饭菜凉了又换，小六跑了好几趟，萧彦愣是一口都没吃，只喝过一些水。
给陆子卿定着时辰扎针喂药，一直持续到夜里，苏乘风进来跟着守了一阵。
他见萧彦垂首盯着手里的喜糖，说：“这是侯爷成婚那日我给他的，他胃不好，我让他饿过头就吃，他却一直留着放在枕边，昨夜侯爷还没来时他就一直攥着。”
萧彦没抬头，低声说：“他以前喜欢吃甜食，为何不吃？”
苏乘风略疑，随意猜测，“许是……想留着看看。”
留着看看？
看谁？
他吗？
萧彦沉寂的心稍微活了一瞬，他转眸看陆子卿，在心里问他，“子卿，你可是在看我吗？你心里有我，是吗？”
偏院房间，朴幼真坐在梳妆台前摘珠钗，卡扎尔坐在桌前倒茶喝，感叹。
“你说，官人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朴幼真随口说：“他死，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卡扎尔脸上没有太多喜色，略显惆怅，“说实话，我还有点不想他死，这样一个美男子，有点可惜。”
朴幼真这才回首看她，走过去笑说：“哟，你这是真的动心了？美男子天下多的是，不差他一个。”
“美男子是多，可是……”卡扎尔撑腮感慨。
“我们两个送到他面前，他都不动心，这样的奇男子天下有多少？他不像大多数男人一样风流好色，虽然和我们接触甚少，但我看得出来他很温柔，若是做夫君，那是极好的人选。”
“想什么呢？”朴幼真坐下说：“像我们这样被上贡来的人谈什么夫君？只为利益而行，要不断往上爬才是，否则，只能沦为人人践踏宰杀的狗奴才。”
说到此，卡扎尔似有所感，她叹声。
“可能我和你的想法不同，在我的家乡，我曾经也有爱人，可我们无法摆脱王权控制，他死了，我被送来天朝，王权太冷酷血腥，我只想与爱人过平静的生活，不想去害人，官人与我曾经的爱人一样，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被无端算计惨死，昨晚看到他们伤心绝望，让我又想起了他。”
朴幼真不屑，声线稍显冷漠，“你这种心态，用他们天朝的话讲就是感情用事，一心奔赴于情爱，这是世间最没有用的东西，只有权利才是至高无上，有了权利，你可以将任何人踩在脚下，他们都要匍匐仰视你，而你的手里攥着他们的命，这才是这世界上最真实而美好的东西。”
“你和你的爱人为何天人永隔？就是因为你们太弱，王权要你们死，你们便不能活，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那是多么可悲又可怜。”
“我自被送来那刻起就发誓，我要活，我不要卑躬屈膝，哪怕前面是个脏污烂泥坑，呛得窒息，我也要爬起来，总有一日我会站在最高处，俯瞰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