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条篮子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老翁,村姑忙弯腰致歉,老翁丝毫不以为意,微一摇头,那双犀利的眼睛喷着火,再次望向躺在青石板路上的那个衣着华贵的男子。
村姑小心翼翼问道:“老翁,这个人是谁,为何会被挖心?”
老翁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那只苍老的手上青筋暴突,咬牙切齿道:“这个人叫做扈汹,在新郑为官,老家却在长葛,他亦在长葛城有别院,只是,别院内冤魂甚多,且,大多是柔弱的女子!”
一滴滚烫的泪水从老翁眼角滚落,他擦着浑浊的眼眸,泣声道:“我唯一的养女被他骗走,至今不知死活呀!”
荆条篮子在地上重重一顿,村姑冷哼一声,声音清脆道:“哼,如此禽兽不如的东西,死得其所!那颗黑心留着作甚,砸烂了罢!”
手一动,一个小小的物件便落入那颗心内,“噗”地砸出一串血点。
血点溅落在周围人的身上,脸上,却无一人退却,只听到一声凄厉的呼喊:“砸烂了这颗黑心!”
那老翁已经上前,一脚踩了上去,“噗噗噗”,几脚下去,完好的一颗心,顿时成了一摊肉酱。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的行动引发了周围人的全体行动,有人喊道:“砸烂了扈汹,为我姊姊报仇!”
那颗心成了肉酱,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却完好无损。
一只穿着草鞋的大脚,带着一股猛劲踏在了扈汹的脸上,一下又一下,嘴里还在不住地喊着:“姊姊,你大仇得报了,安心吧!”
又一只大脚踩到了扈汹的胸口:“我的妹妹呀,你等着,兄长为你报仇来了!”
“扈汹你个混蛋,你也有今日!但愿你死后进入地狱,永远被火烧,永远不能转世!”随着咬牙切齿的痛恨声音,有女子也加入了揍尸的行列。
围着的一圈人,全部跳到了扈汹身上,各种狠毒的词语,各种用力地踩踏,随着青石砖上血迹的逐渐扩大,村姑终于又被挤到圈外,成了一个局外人。
她眨巴着晶亮的蓝眸,皱眉自言自语道:“难道踩尸的这些人,以及现在围上去的人,都与扈汹有仇么?”
“小妹妹,你说对了!”一个妇人脸上带着迸溅的鲜血,半眯起眼睛,骇人笑道,“岂止是这些人,是我们有福气,能够在这儿出气,与他有仇的人要是全来,恐怕会比现在围着的人多一倍不止!”
村姑点头认同,后退了一步。
她没有想到,只是自己的义愤填膺,便在这儿点了两把熊熊燃烧的火,令得这些平民瞬间得到了释放仇恨的快乐。
她挎着空空如也的荆条篮子,望着酷日下疯狂的人们,幽幽感叹道:“血煞真是一个神奇的组合!”
踩心的老翁来到了人圈外,苍老的大手拍着蓁蓁的脑袋道:“孩子,紫珍珠是我们郑国的福星,她组成了血煞,自然会为郑国除暴安良!”
“紫珍珠——”
她只觉自己的心“咯噔”一下,这个紫珍珠与她丢失的紫珍珠可有关联?她好奇望着老翁,诧异道:“阿翁,你怎么出来了?”
老翁皱皱鼻子,长舒了一口,笑道:“把位置留给别人,他们也需要发泄。”
多么淳朴的人!村姑心内莫名对那老翁生了好感,拉一拉他的衣袖,问道:“阿翁说的紫珍珠是笛煞吗?她为什么叫紫珍珠?又为何是我们郑国的福星?”
老翁诧异望着村姑,瞥一眼村姑的祖母,道:“你们当真不知?”
烈日下,祖孙俩眯着眼睛,同时摇了摇头。
捋起自己的衣袖,老翁娓娓道来:“说起来,是多年前的事了,笛煞那时并不叫笛煞,她是一位富有的商户之女,曾与现今国君相恋,因缘巧合,她在学武其间,意外得到一颗鸡蛋大的紫珍珠,便赠给了自己的情郎,也就是现在的国君。
从那时起,这位女子的名字,便在民间变成了紫珍珠。国君后来违背了他们的誓言,妻妾成群,紫珍珠拒绝了他娶她做妾的请求,离家出走。从此周游列国,遇见罪恶滔天的恶人,一经查实,便将其掏心致死。她当年笛艺甚佳,于是她便成了令作恶者闻风丧胆的笛煞。
郑国的作恶者,大部分是笛煞前来清除,无权无势的平民,私下称她为‘郑国的福星’。”
荆条篮子像秋千般在村姑身侧悠悠一荡,荡出她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态:“哦,原来如此。”
一个憨憨的少年从荆条篮子一侧探出头来,笑问道:“阿翁的话是真是假?我却从未听闻过此事!”
老翁笑了起来,满脸的皱纹里全是细密的汗珠儿:“你这小娃娃才几岁,岂会知道这些?当年若非我在扈汹家里当差,亦无法得知这些秘闻。唉——”
他长叹一口气,郁闷道:“若非在他家当差,我的养女也不至于……”
他的声音转为暗沉,逐渐低了下去,浑浊的眸中又有泪水涌了上来。
村姑安慰他道:“阿翁莫要伤心,大仇得报,阿翁的女儿也会开心的。”
“娃娃说得对,”老翁用衣袖擦着泪水,连连点头,“是呀,只是,剩下我一人孤苦伶仃——”
一只小手攀住他的胳膊,灵动的蓝眸静静望着他,清脆问道:“阿翁若无牵挂,随我们一起生活可好?”
“这……”终是觉得小孩儿的话做不得真,那老翁抬眸望了一眼村姑的祖母,“如何使得?”
“女娃儿喜欢你,你便随着她吧。”
村姑的祖母声音柔和,完全不像是她的语音,乍听来,老翁还以为是个年轻女子发出的呢。
憨憨的少年走上前来,一把抱住老翁的胳膊,唇角一弯,笑着问村姑道:“喂,可以再带上一个吗?”
那双灵动的蓝眸一斜,白了少年一眼,道:“哼,想得美。”
此时,在路南粮油店二楼的一个房间内,郑忽坐在雕花窗前,望着下面的情景,笑道:“看来我是小瞧了这个师妹,三言两语便让人彻底放开了自己,一腔热血地追捧血煞——”
他摇了摇头,摸着自己的下颌道:“若是我,完全做不到。”
房梁上探出一个脑袋,道:“公子莫妄自菲薄,十三公女虽然聪慧,但处事方面,公子便比她冷静镇定得多。”
“她呀,就是一只精明的小狐狸,我算是瞧明白了,我再怎么上赶着对她好,她也会有层出不穷的理由等着我,然后,想法儿离开我。”他的手指在下颌上画着圈圈,一圈又一圈,好像是为方才的那只小狐狸做的陷阱。声音微微一停,他张开自己的大手,又缓缓地握起,“我倒要瞧瞧,你跑到天涯海角,看能不能跑得出我的手掌心!”
站在他身侧的墨风,肯定道:“自然是跑不出公子手掌心的。”他透过雕花的窗缝向下一望,立刻惊叫了起来,“哎哟,墨大,你的情人扮作老妪,吓了我一跳!”
梁上的黑影悠然飘到窗前,他定睛望了片刻,叹气道:“墨风,你的审美是不是有问题?多么优雅慈祥的老妪呀,你居然说吓了一跳?”
墨风生气,冷哼一声,一甩头不理墨大了。
“笃,笃,笃”,有人敲门。
墨大与墨风对视一眼,悠然跃上了房梁。
一个少年的声音在门外道:“师父,我回来了!”
墨风的黑眸泛起惊喜,立刻道:“进来!”
门开了,方才在下面求村姑带他走的憨憨少年走了进来,他眼神灵动清亮,神情哪有一点儿憨憨的影子?
他的师父期待地望着他,问道:“来一,怎么样?”
来一单膝跪下,禀报道:“主人,师父,来一在下面听到了一个惊人消息,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句话成功吸引了室内三人的注意力。
墨风转首望着郑忽,郑忽冷峻的脸色不动,只吐出了一个字:“讲!”
来一挪了挪膝盖,清声道:“是。”
随后,他便把老翁所讲的,笛煞将紫珍珠赠与自己的情郎(现今国君)之事,原封不动讲了一遍。而那老翁吐露曾在扈汹家做事,以及养女被扈汹所杀也皆详细说了一遍。
室内沉默了许久。
紫珍珠居然是笛煞所赠?怪不得,当他去借紫珍珠时,父君脸上会出现如此温柔的表情,而且,要他再三保证完璧归赵,才肯借给他!原来紫珍珠竟有这么一个故事?
哦,对了,白玉笛!自己的白玉笛和笛煞的白玉笛,是否一样?或者亦是她赠予父君的礼物?
郑忽的手指猛然点在窗前一个圆形冰雕上,冰雕融化,瞬间现出一个小小的圆洞。指间的冰冷,悠悠传入心内,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哆嗦。
可是现在,紫珍珠丢了!也就是说,父君珍爱的那个人赠予的东西,丢了!
心内突然出现了一丝火花,忽地一下燃烧起来,熊熊火光耀亮了他心内某处的黑暗角落:“会不会是笛煞,亲自带走了紫珍珠?”
他有过多种猜测,但都被他自己一一否决。无论是兄弟突,还是兄弟亹,他们身侧的高手,没有一个人,会在他的别院,能够瞒过他的四大贴身侍卫!
血煞与他向来无冤无仇,他自然不会怀疑她们。而且,借紫珍珠之事,知道的人,除了父君和他自己的人,并无人知晓。
但若是血煞抢夺,一切便都有了解释!
她与父君曾经是情人,若她想在父君身边安插一两个眼线,应该不成问题。
由此,父子间的几番交涉,紫珍珠出借赠与蓁蓁做生辰之礼这件事,笛煞知晓,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