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如黄鹂鸟般婉转的女声,从窗外陡然传来:“哟,两位贵女这么早?”
蓝眸微转,蓁蓁望见了袅袅婷婷而来的稚奇,在稚奇的发上,别着一朵红绣球,衬得那张美丽的脸儿,越发娇艳欲滴。
而蓁蓁身侧的琪姜,在看见稚奇的那一刻,眸光如剑,冷冷别转了脸。
挑了挑眉,蓁蓁不卑不亢道:“公子有请,自然要早些来。”
随后继续去看墙上的两张仕女图。然而,她突然有一个奇怪的发现,令她不由自主把目光转向了稚奇:同样的鹅蛋脸,同样的杏仁眼,同样的薄唇……
这,这岂不是稚奇吗?
轩辕厅外,阳光透过树叶筛落的斑驳光影,落在稚奇脸上,使她看上去像是带了一个奇怪的面具。
她觉察到蓁蓁的目光,瞄一眼墙上的画儿,漫不经心道:“贵女,没什么好奇怪的,这的确是我的画像,是君夫人送来的,公子只能挂在这儿。”
原来如此!蓁蓁与琪姜对视一眼,两人的震惊不言而喻。
正在这个当口,稚徊匆匆走了进来,见到妹妹,不由问道:“奇儿,公子还没有过来?”
“还没,大兄。”稚奇的声音娇嫩无比,却带着女主人般的热情,“不用等他,大兄且先去里面坐下歇一歇。”
稚徊向厅内瞥了一眼,却只望见了两个窈窕的身影,他拉着妹妹来到一处梨树下,紧张地低低问道:“昨晚公子可去找你?有没有给你送人?”
他不错眼地望着妹妹的杏仁眼,生怕错过什么。稚奇望着兄长紧张的模样儿,娇笑道:“大兄,怎么了?难道新郑传来了什么好消息?”
她所谓的好消息,自然是她的婚姻。难道是君夫人请国君为她与郑忽赐婚了?所以,郑忽要给她增加一些服侍之人?
然而,稚徊却给出了另外的答案:“没有。奇儿,你且回答我的问题!”
原来,希望只是自己的幻想而已!稚奇没好气道:“没有,他干嘛莫名其妙给我送人!”
清风携着花香吹过,令人心神愉悦而放松。稚徊拢着耳侧被风吹乱的黑发,长长舒了一口气,浑身放松下来。
稚奇斜睨一眼兄长,蹙眉奇怪道:“昨晚你见到公子了?”
稚徊没有隐瞒:“是,我约他在红馆喝茶,之后他便离开了。”
杏仁眼微微一转,稚奇想起昨晚自己等到亥时初,随后便睡下了,早上起来,侍女告诉她,公子忽刚刚回来。
她眯起眼眸,疑窦丛生:“咦,公子昨晚并未回别院呀?”
眉头一皱,她望向稚徊的目光便带了几分冰冷:“大兄,我警告你,莫要带坏了公子!”
郑忽昨晚未归?树下的稚怀,此刻沉浸这句话里,满面的喜悦掩也掩不住,差点儿高兴地蹦起来,心内暗暗掂掇道:“公子忽带着那两个小倌儿,未曾回别院,这是不是说,他收了这两个小倌儿了?!也就是说,我们家的事情,有转机了?!”
正开心至极,稚奇突然一把扯住他的耳朵,咬牙切齿低低道:“大兄,你听到没有,以后不准带公子去红馆!”
在这个强势霸道的妹妹面前,他暂时放下了自己的喜悦,连连点头称是。
只闻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郑忽带着墨风和墨致在前,十几个少年在后,向着轩辕厅而来。
少年们精神奕奕,但他们各自的怀里或者背上,均有一人,这些人,亦是少年,却受了重伤,脸色灰暗,眼神仄仄,被这群走动的朝气蓬勃的少年们显得像是行尸走肉,毫无生气。
如风般行至兄妹俩身侧,墨风弯身,邀请他们入内:“郎君、贵女,请——”
只是,墨风引领他们兄妹二人坐到主客位置之下。
稚奇忍不住了,撒娇道:“我可是持着君夫人令牌来的,难道不是主客吗?”
然而,墨风却仿若未闻,只是引来蓁蓁和琪姜,将她们一左一右安置在主客位置上。
郑忽走在后面,吩咐道:“墨致,让他们一个一个来吧。”
“是。”
进入轩辕厅的少年们,均带了一方长方形地毡,各自铺在地上,将带来的人轻轻平放在上面。躺下的那些少年们,大约精神不济,大部分都虚弱地闭着眼睛。
于是,轩辕厅内出现了奇怪的一幕:上方是五个小几,下面是两排躺着的少年,其余的人,全部站在两侧。
墨致上前对第一个地毡上的受伤少年道:“由你开始。”
“是——”那少年吃力地应着,声音极其虚弱,要仔细听才能听清:“小的是第77号,去年被捉,受过各种刑罚,因只是公子忽别院的一个砍柴工,故而知道得不多,便在水牢活到了现在。”
稚徊十分惊讶,忍不住出口问道:“水牢?哪儿的水牢?你是被谁捉去的?”
少年脸色灰白,嘴唇更是呈淡淡的青色:“从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当时是出来接送柴的人,一辆马车问路,有人从车窗内摇了摇帕子,我便晕了。醒来时便在阴暗潮湿的水牢。而直到昨晚,小人才知,原来囚禁自己的水牢,竟是在红香楼的后院。”
他一口气说完,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喘着粗气闭上了眼睛。
墨致对站在他身侧的少年挥挥手,那少年立即抱起他离开了轩辕厅。
稚徊还处在震惊之中,没有回过神来。清风从窗外吹来,令他莫名的毛骨悚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后院居然有水牢?作为红香楼的主人,他居然一点儿也不知情?
他尚未理出思绪,只听另一个虚弱的声音道:“小人是水牢79号。是别院的家生子,父亲是驭夫,母亲在洗衣房。小的有次代替父亲出外,被人盯上,遭遇和77号一样。”
稚徊回过神来,定定地望着地上的少年,突然便站起来,大步走到他面前,厉声道:“莫要血口喷人,红香楼哪儿来的水牢?再胡言乱语,要了你的狗命!”
一只瘦到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伸过来,轻轻拽住了他的锦衣下摆:“郎君莫恼,昨晚,是公子派人救了小的们……不会有错……”
后面,是一片虚弱的辩驳声:“是呀,是公子派人救的!”
“若公子不知情,小的们死在水牢,也没人知道!”
“郎君是谁?难道信不过公子吗?”
愤怒的稚徊愣住了!那张因怒火而变得通红的脸,渐渐失去了血色,他哆嗦着嘴唇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仍旧安稳坐着的稚奇,原本脸上的表情是淡定的,毫不在乎的,甚至是不屑的,但在此刻,她握着茶杯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杏仁眼微微一转,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兄长。
郑忽坐在主位上,好整以暇问道:“稚徊,你还想听他们继续说下去?”
“怎么可能?!”他的脸一片惨白。
黑色衣袖一挥,郑忽道:“让他们都下去休息吧。”
“怎么可能?!”稚徊还在喃喃自语。
轻轻放下茶杯,稚奇娇嫩的声音随即响起:“公子,大兄胆子小,绝对不敢做这样的事情!”
郑忽却站起来,走到仕女图前,微微一笑,把两张图一把扯了下来,随手扔到地上:“不敢?君夫人的主意都能打,还有什么不敢的?”
一句话噎得稚奇满面通红。
“老实说吧,稚徊,为何从去年开始,便利用红香楼的姑娘不断迷晕我别院的家奴,带去地牢?”
这声问话,低沉,从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令稚徊无处可避。
少年们全部离开了,轩辕厅又恢复了空旷和安静。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公子,问这种人,问一百遍也是白问。”
开口说话的人正是蓁蓁,琪姜向她眨眼,要她不要卷入郑国的内斗。
然而,蓁蓁却视若未见,笑嘻嘻起身,慢悠悠踱到稚徊面前,挑眉道:“稚徊,你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情,是在隐瞒自己与公子突勾结之事?”
稚徊身子一震,茫然转过脸来。
正憋着一肚子火的稚奇冲过来,一把拉过稚徊到身后,目光咄咄逼人,声音却不紧不慢,如黄鹂般婉转动听:“你不过是陈国一个小小贵女,这些事与你何干?要你在这儿咸吃萝卜淡操心?!”
蓁蓁丝毫没有动气,反而继续笑嘻嘻道:“哟,恼羞成怒!难道我戳到重点了?”
“我只是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娇嫩的声音,好似无关紧要,可是当稚奇的指甲划过衣袖时,云纹处立刻挑了几条丝出来。
淡淡一笑,蓁蓁不徐不疾道:“昨日下午,红香楼的姑娘借问路之机迷晕了我与侍女,送往一处宅院的柴房。
傍晚时分,有侍女前来带我们去梳洗,我和侍女方才得以逃出。
请问郎君可知?”
最后这句问话,令稚徊额上冷汗直冒,他用衣袖擦了一把,慌张道:“贵女,稚徊实在不知。”
“昨儿我与侍女女扮男装,据侍女们说,我们两个小倌儿,是去服侍一位公子的,而据管家说,他主人的妹妹,”蓝眸一动,瞥了稚奇一眼,蓁蓁继续不徐不疾道,“当日手持君夫人令牌,刚刚住进了那位公子的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