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两人跟着那个男子,沿着树林爬了半天山,来到了一处悬崖上。
这上面方圆几里的大石块皆平整光滑,让人想起宫内的青石板路。
崖顶阳光充足,但因为有一棵树冠极大的古槐,却是阴凉得很。
树下石头缝里,冒出许多不知名的野花,蝴蝶翩翩,蜜蜂嗡嗡,这个寂寞的崖顶,因着这些生物的存在而变得生机勃勃。
一栋小木屋,奇异地矗立在崖顶。
小木屋门前有条大黑狗,见到生人,立刻扑上来狂吠不已。
男子中气十足道:“大黑,这是贵客,不准叫!”
大黑狗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立马停了吠叫,摇着尾巴跟在了主人身后。
小木屋面积不大,仅有两间房,木痕新鲜,屋顶上全是新鲜的树枝和蓬草,仿佛刚完工不久的模样。
木屋不远,有树枝随意搭的一个棚子,顶上亦全是新鲜树枝和蓬草,下面有锅有灶,还有一个水瓮,生活自是不成问题。
自从来到崖顶,蓁蓁东瞅瞅西看看,好奇的眼睛就没有一刻休息过。
男子笑道:“去木屋里瞅瞅,说不定还有惊喜。”
蓁蓁惊奇,人影一闪,已经进了木屋。
木屋内其实简洁异常,一张卧榻,一张几,外加几个天然木墩儿。
墙上挂着弓箭,还有一把长长的朴刀,透窗而入的阳光落在刀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显得它异常锋利。
推开简陋的木窗,清风徐来,鸟语花香,所见皆美景,简直便是人间仙境。
另一间小屋内,一侧堆着许多工具,其余的空间,则是一些剩下的木料。
从木屋里出来,蓁蓁十分失望,若不能及时回城,在这儿,她便要睡那间杂物房了。
而且,这个男子显然是来这儿没几日,他的底细,她摸不透,安全问题毫无保障。
她耷拉着脑袋坐在一个木墩上,问正在炖鸡的男子道:“大伯,吃完饭你能带我们下山吗?我们迷路了。”
锅内热气蒸腾,男子在灶内添了几根树枝,抬头笑道:“这事儿,吃完饭再说。”
他笑得极儒雅,声音却十分洪亮。
蓁蓁总觉得面前的这个人,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简易棚子里,有一张四方木几,蓁蓁和鱼儿抬了出来,放到大槐树下。
那男子是个好厨子,他把鸡肉切成小块,放入蘑菇同炖,半个时辰后,崖顶上香气四溢。
虽然只有一个大瓷碗,筷子也是现用刀削的树枝,但是人人吃得香甜无比。
吃过饭,男子从木屋里拿出几个碧绿的脆瓜来。
蓁蓁大喜过望,男子笑道:“说是有惊喜,你却没有找到。”
三人各自拿着一个脆瓜啃,那男子笑问蓁蓁道:“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打算?”
蓁蓁眨巴着那双蓝玉般的眸子,笑嘻嘻道:“陈小禾呀!打算我已经说了,请你送我们下山回城。”
说完,笑意收敛,又继续啃瓜。
那男子笑了起来,口气亲昵而无奈:“你这孩子,可真调皮!不过,大伯喜欢。”
吃饱喝足,蓁蓁浑身充满了力气,当即一挺身子,翻了个白眼,反驳回去:“瞧着你不过三十岁,我父亲可比你大多了,还要我叫你大伯,哼!”
“那就叫心领大伯,如何?”
一句话如同石破天惊,蓁蓁瞪圆蓝眸,瓜也不啃了,惊异地望着那男子。
她耳边忽然响起陈挺的话,一字一字异常清晰:“鬼方的虎符,一半在心领手里。”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男子依然笑得温文尔雅,手在额头上轻轻一拉,缓缓拉下一张面皮来。
面皮下的这张脸,十分白皙,与神会面貌有九分相似。
然而心领的神态与那张假面皮一样,温文尔雅,神会却明显多了几分狡黠。
他微笑时,眼角皱纹颇多,年龄约在四十岁左右。如此模样,叫大伯才算正常。
可是,心领居然隐到了灵山悬崖之上,这大约是那些寻找他的人没有预料到的吧?
在她差一点就要相信这一切时,心领又问道:“你果真叫陈小禾么?”
镇定下来的蓁蓁,灵感突至,她没有回答心领的问题,而是机智地反问道:“你,你不会脸上还有一张面皮吧?”
蓝眸灵活转动,蓁蓁心内却对面前这个人着实没底。
遇见心领,太巧了,巧到令蓁蓁几乎以为,他是那些绿衣人刻意安排在此等候的。
而且,他明知全世界都在找寻他,居然自报姓名,这是最大的一个疑点!
还有这幢小木屋,若他独自一个人造房子,怎么可能呢?
这些疑点汇集到一处,使蓁蓁的心吊了起来。
木桌上面,透过树叶落下的阳光,斑驳陆离,闪着耀眼的光芒,像极了黄灿灿的金子发出的亮光。可惜,只是像而已。
如何证明自己是心领,使面前的男子发了愁,他急得搓手道:“我的脸上再无面皮,不信可以自己来摸。”
蓁蓁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儿,她一听此话,立即放下脆瓜,伸手在心领额头上用指甲划了片刻,那有着浅浅皱纹的白皙额头上,留下了一条条红色的指甲印。
“我还是不能相信你!”
费了半天力,丝毫收获也没有,蓁蓁依然不甘心承认他便是心领。
心领凝眉思索片刻,仰起头来,向天作了一揖,口中念念有词,随后,他转首望向蓁蓁,那淡蓝的眼眸中,隐约有泪水流动:“小禾,你可知大伯手里有什么?”
蓝眸一动,蓁蓁毫不犹豫回答道:“鬼方族的宝物,这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说人尽皆知是夸张了些,但三四派的人追踪,也够人头疼的了。
心领却继续问道:“这个宝物,你可知它有什么作用?”
宝物是虎符,自然是可以调动鬼方族隐藏的兵马。
但蓁蓁只听说虎符在心领手内,却并未亲眼所见,如今亦不敢肯定,事情会如此之巧。
于是,她故意摇了摇头。
心领进了木屋,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一个精致木盒。
木盒极小,有手心般大,上面装饰着云纹,云纹中间,清晰地画着一个“鬼”字。
铜锁开着,心领掀开木盒,里面有半块金虎的下半身。
金虎的后腿微曲,似乎是跃进的姿势,在它身上,细微的皮毛清晰可见,如同真实的老虎,刻画得十分传神。
“虎符?”
猜测得到证实,蓁蓁震惊地望着心领,激动到说不出话来,而这两个字,也只是口型而已。
心领却瞬间读懂了她的唇语,笑着点头,“啪”地合上了木盒的盖子。
蓁蓁用手按着自己的心口,缓了缓激动的心,方问道:“大伯,你究竟是如何来到郑国的?”
将盒子放入袖中,心领娓娓道来:“这话,说来就长了。
自从在宋国被人追逐之后,我东奔西走,颠沛流离,受苦颇多。
我不知是谁将我暴露出来,而追逐我的人,我亦分不清是谁。
任何人也不敢相信,任何人也不敢联系,一路变换几次身份,好歹来到郑国长葛,本以为可以做个教书先生,安定下来,谁知各国蜂拥而至,我唯有隐藏。
幸而身上备有黄金,买了一辆马车,准备好各类工具,带了许多吃食,亲自赶着马车进入了灵山。
山脚下遇见一个男子,恰从山上滚落,身上多处受伤,昏迷不醒。
我便把他抱到马车上,在一处山坳中暂停,用带来的药给他止血,熬粥喂他。
半日后,男子醒来,告诉我说,他乃是山上猎户,打猎时不下心踩空滚落山下,希望我能带他回家,以免家人担忧。
我自是应允,其实心中也带了一丝期望,期望能够隐藏在他们家中。
我背上他,按他的指引前行,却在路上遇到了他的儿子。
于是,我跟随他们父子来到了他们家中。
他家在向阳的半山腰,一家四口拥在两间房内。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房子,一点儿都不隐蔽,人站在山脚下便能望见。
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猎户很热情,邀请我在他家住下。
我拒绝后,提出一个请求:在这山上找一个隐蔽处,帮我盖一栋木屋。
他满口答应,说灵山崖顶有处平地,他原先要在此居住,但老母亲嫌弃太高,他才作罢。
于是他儿子带我前来,在猎户儿子的帮助下,我们把马车上带的吃食,一半送给猎户,一半搬运到崖顶。
伐树,割木,我们两人用了整整十天,才造好了这栋小屋。
猎户儿子走时也很开心,因为马车和马,我送给了他们家。
喏,这条大黄狗,是猎户家送我的。”
听完心领的叙述,蓁蓁为他和猎户一家的的交往做了总结:“大伯,这叫双赢!”
心领点着头,笑道:“现在,每当我打猎物多了,便会送给他们,他们下山卖掉,可以换些布币用。而我,需要什么,也会毫不客气拜托他们帮忙带回。”
讲完自己的经历,他问道:“你们怎会在灵山迷路?”
要讲这件事,必须从为何来长葛城说起。
蓁蓁并未对心领言明自己身份,却明确说明了自己前来的原因。
好在,前面蓁蓁已经做了铺垫,说心领的宝物人尽皆知,而他的行踪,自然也不算秘密。
她隐瞒了郑忽邀请她前来郑国寻找心领之事,只说在长葛城遇见郑忽,因一个随从为她而死,她请郑忽帮忙寻一处墓地,于是在郑忽引领下来了灵山。
后面的事情,如何被绿衣人埋伏,如何带着鱼儿逃脱,据实一一讲来。
当她提到郑忽时,心领的浓眉不由自主蹙了起来。
在蓁蓁叙述完后,他以一个长者的口气告诫道:“小禾,各国公子之间的争斗激烈,莫与他们走得太近,以免引火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