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急了,追了过去,嘴里喊道:“请贵客莫扰了贵人。”
蓁蓁施了一礼,对房里人道:“这位大兄,对不住,敲错门了。”
房门关上,伙计也喘着粗气停在蓁蓁身侧,然而蓁蓁并未看他,缓步走到临间,抬手欲继续敲门,伙计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向前面一指,低低道:“公子在翠屏。”
一声低笑,蓁蓁愉快向他挑眉,一跃落在翠屏包间前,鱼儿随后落在她身后。
伙计抬手抹去额头冷汗,心内暗道:“幸而自己见机行事,若惹了这号神出鬼没之人,自己的脑袋何时搬家,恐怕也不知道。”
翠屏内,几上单腿而立的铜鹤香炉上,飘出袅袅的细烟,在室内缓缓弥漫。香炉两侧,各摆了一对儿蝴蝶冰雕,惟妙惟肖,晶莹剔透,煞是喜人。
少女仔细打量蝴蝶,手指轻戳了下蝴蝶翅膀,爱不释手道:“郑国的冰雕师手艺也高,在齐国,即便是宫内,也难见到如此精致的冰雕,宫外自是不必说了!”
她内裙雪白,外披淡蓝的纱衣,其上金线绣纹连绵不断,光芒若隐若现。衬得两条雪白的藕臂,在纱衣下更加柔嫩,令人极想伸手去感受一下触感。
在她身后,摆着两张小几,郑忽坐在一张几前,面容冷峻道:“公女若喜欢,待回齐国之时,忽会送两个冰雕艺人。”
少女回首一笑,声音清脆中带着柔婉,竟似一首流畅的琴曲,动听极了:“那琪姜在此先行谢过了。”
敲门声骤然响起,三声之后,并未止息,而是继续敲着。
可是葛歌酒店的伙计?竟然如此不知礼!
少女皱眉,望向郑忽。
郑忽眸中闪过一丝不愉,冷冷道:“进来。”
雕花门打开,琪姜眼角余光瞥过,竟是一个戴垂纱斗笠的娇小少女和她的侍女。
少女摘了斗笠,随手抛给侍女,脚步不停向他们走来。
小脸儿尚带着稚气,一双蓝眸澄澈明亮。身着白衣,如一朵白莲骨朵儿,引人无限遐想。
不知为何,琪姜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个独特的少女。
白衣少女向她俏皮眨眨蓝眸,极熟稔的语气问道:“师兄,这位是谁?”
端坐的郑忽,眸中闪过一丝惊喜,瞬息即逝,他站起身,依然一副冷峻表情介绍道:“青林,这位是齐国公女,齐国国君的妹妹,琪姜。”
说完,他又转首对琪姜道,“这位,是忽的小师妹青林。”
蓁蓁像只小鸟一样纵身一跳,已经笑嘻嘻立在琪姜面前,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态赞道:“公女,你是我在这世间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琪姜杏仁般的黑眸里满是笑意,拉住她的手,轻抚着她黑缎般的黑发道:“青林,私下里不必唤我公女,我比你大,唤我姊姊吧。”
两人一见如故,外人瞧来竟是亲密无间。
郑忽微不可察地蹙眉,转首对鱼儿道:“你家主人既然来了,便再添一张几吧。”
鱼儿应了,自去告诉伙计不提。
这壁厢,两个少女黏腻在一处,竟像是多年的好友。
蓁蓁眨眨眼睛,灿烂一笑:“姊姊,师兄向来不近女色,他居然能陪你,简直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一手捂胸,双眸放光羡慕道:“你们两个在一处,郎才女貌,真是好般配呢!”
那只亲昵拉着蓁蓁的纤手松开,娇羞地抚上了滚烫嫣红的脸颊。
“青林!”
一声厉喝,蓁蓁转首,见郑忽已经黑了脸,那神态,有点儿咬牙切齿的样子。
哼哼,你们孤男寡女在一起,难道不是情投意合么?干脆,我来揭开这层窗户纸得了!免得你为了利益,假情假意地说什么喜欢我的话!
她悄悄翻了个白眼,换上一副委屈的样子,软糯糯道:“师兄,我又没有乱说话,你为何凶巴巴的?”
说着,她极力酝酿起感情,蓝眸慢慢汪了一层清雾,欲滴不滴,瞧着格外楚楚可怜。
郑忽豁然转身,走到窗前。
见蓁蓁委屈如此,琪姜的心微微一动,伸臂揽她入怀,哄小孩儿般柔声道:“莫哭莫哭,你师兄不是凶你的。”
话音刚落,一个低沉的声音便来拆台,字字语音极重:“我就是故意的,没大没小,毫无分寸,不明情况,乱说一气!”
“你——”一汪泪水哗然而下,如雨如瀑。
琪姜手忙脚乱取帕子为蓁蓁擦泪,一面柔婉道:“公子不要再说青林了,她是小孩子,说错话也是正常。”
背对她们的郑忽冷哼一声,心内暗暗叫苦不迭:“青林呀青林,本希望你的到来,会帮我解除这尴尬的处境,岂料你居然火上浇油——你可知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个琪姜,本就有意与我,你这话,莫不是误了人家?!”
默默埋怨蓁蓁一番,他又在心里暗暗对琪姜道:“瞧着你聪明机灵,怎被青林这拙劣的演技骗了?你可不要当真,我对你,绝无一丝男女之间的情意存在!”
他自己在窗前心思电转,可惜两个女孩儿却完全不知。
蓁蓁嫌他小题大做,便不欲在此多呆。恰好鱼儿带了伙计前来添几,她便气哼哼道:“不必添几,既然在这儿碍眼,我还是离开好了!”
说完,她像条小鱼般溜出琪姜的臂弯,大步走了出去。
琪姜一怔,伸手去拉她,却见一个黑影一闪,郑忽已经站在了蓁蓁面前,沉磁的声音里带了些许无奈:“青林,你何时能够懂事一些?”
懂事?接受你假情假意的表白算懂事吗?
你为何会全心全意帮我追踪心领和他的宝物,我不得而知,但我清楚,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其实,我更希望你坦白你的心迹,明白告诉我,在这件事里,你想要得到什么,我可以怎么帮你!
两不相欠,才是最好的相处模式。
如今,你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仿佛完全只是为了我,这令我心不安,极度不安,你可知道?!
她仰着小脸,就那么定定地望着郑忽,樱唇紧闭,心内却对他说了一大篇话。
两人对视,郑忽的眼神由无奈渐渐转为温柔,最后温和道:“青林,你若走了,对琪姜公女这个贵客,是极不礼貌的!”
食指轻轻一点蓁蓁的额头,他又道:“我承认,方才不该训你,但你不了解情况,也不要乱说,是不是?算是师兄错了,给你道歉,好不好?”
那双蓝眸因为哭过,此刻更加澄澈明亮,蓁蓁撇嘴,冷哼道:“师兄,你这算是道歉?怎么毫无诚意的样子?”
望着蓁蓁那澄澈的蓝眸,郑忽长叹一声,深深施了一礼:“是师兄之错,还请青林谅解。”
以手掩唇,蓁蓁最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那张小脸儿,瞬间光彩照人:“原谅你了!”
琪姜站在一侧,瞧着他们师兄妹的互动,觉得他们的感情,简直像亲兄妹一般,不由有些羡慕。
自己在宫内,只有太子诸儿这个侄儿对自己不错,其余的侄儿侄女们,以及深受国君宠爱的公孙无知,面上看似友好,实则皆对自己有着某种敌意。
这时,蓁蓁走来亲密揽住了她的胳膊,拉着她坐在了小几前。
三人坐定,伙计已经端了食盒上来。
而郑忽,又恢复了冷峻的表情。
蓁蓁从未去过齐国,对于齐国的风土人情,十分好奇。
她问,琪姜回答,这顿饭,吃得十分热络。
只有郑忽像个局外人,默不作声吃着自己面前的饭菜,只有问到他时,才会回应。
琪姜与蓁蓁交流着,眼角余光不时瞥过郑忽,只觉得心中有甜蜜的泡泡不断冒出,止也止不住。
谁又能想到,面前这个冷峻男子,在面对自己的小师妹闹脾气时,会变得那么温柔?
树林中初遇,她便对他一见钟情,回国后寝食难安,冥思苦想后,她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悄悄请诸儿帮自己实现到郑国一游的愿望。
诸儿答应了,不止答应,还给好友公子忽去信,请他帮忙照顾自己的小姑姑。
于是,她前去见国君兄长,说要出宫到龙神阁住一个月,虔诚为齐国求雨。
国君正为此发愁,见妹妹肯为自己解忧,十分欣喜。
当即便着手安排此事。
而诸儿早已找好她的替身,待替身身处龙神阁,她便带着护卫来到了郑国。
正想着呢,蓁蓁又歪头好奇问道:“姊姊不会武,姊姊的国君兄长,如何肯让姊姊一人远行?”
琪姜微笑道:“自然不会同意,我是在大侄诸儿的帮助下,来到了郑国。”
随后,她把如何来郑国的细节,详细描述了一遍。
蓁蓁听得入迷,崇拜地望着琪姜,脆声笑道:“姊姊,你真聪明!”
这句夸赞,令琪姜对她好感倍增。
为了自己的心上人,而无怨无悔地出行,这是她最得意的一件事。
琪姜决定与蓁蓁深入交往了:“妹妹是郑国人吗?既然与公子是师兄妹,武功一定不弱!”
蓝眸灵动一眨,蓁蓁的回答声极其清脆:“我是陈国人,无父无母,被师父收养。功夫虽好,却不及大师兄。”
主位上闷头吃饭的人抬头,目光与面不改色说瞎话的人不期而遇,后者笑嘻嘻向他眨了眨眼。
他斜睨鱼儿一眼,暗道:“这话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传回陈国,陈国国君不知会不会气得吐血?”
但他瞧着说谎的人谈笑自若,便知晓,他是纯属瞎担心,这人绝对不止一次撒谎,而陈桓公依然宠她如宝,这证明,她的侍女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
偷睨一眼蓁蓁,他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担心她的侍女靠不住,是在变相担心她回国后的处境?
这时,他耳中落入一声清脆的问话:“姊姊没有带侍女出门?”
琪姜无奈微笑:“怕露馅儿呀,贴身侍女都在龙神阁内。”
“今晚,姊姊住哪儿呢?”勺子轻轻敲着瓷碗,蓁蓁的目光划过郑忽,落在琪姜身上,热情邀请道,“如果不嫌弃,和妹妹一起住如何?”
主位上的人甩来一记冰冷眼刀,厉声呵斥道:“青林,你一介平民,岂可带公女去你住处?”
她冷冷睨他,再未开口,心中却腹诽不已:“师兄,你总把错安在我头上,其实是怕人家知道你的私宅吧?那个豪华的私宅,我实在不稀罕,让给一个稀罕的人去住,是多好的一件事情!你为什么就不乐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