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微动,伸出一只极其白皙却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一挥,弓弩手瞬间四散,向着不同方向而去。
骑马的护卫们亦分成几个方向,盏茶功夫,这儿涌动的人马已经无影无踪,只有一辆普通的马车和三个普通装束的护卫相随,缓缓行在宛丘城内。
再说另一侧,斗笠黑衣人追上扈一,娓娓劝道:“这位兄弟,死里逃生不容易,我们还是握手言和。我引出公子,只是想请公子与一个故人相认,而这个人又正是公子想要找的人,我想公子是乐意见到此人的。”
扈一斜睨着他,淡淡问道:“我怎么相信你?”
斗笠黑衣人道:“你们可以提出见面地点,我来安排。”
扈一的目光转向公子冯,后者倒是干脆利落,对斗笠黑衣人道:“找一个不起眼的小客栈,你直接带人过去。”
斗笠黑衣人欣然点头:“一言为定!”
他吹了一声口哨,随着口哨声,有匹快马从前方拐角出现,向他飞奔而来。
他对马上护卫低低道:“选家小客栈,送人前往;再唤辆马车过来,接公子冯去小客栈。”
护卫得令,骑马飞速离开。
半盏茶功夫,前方拐角处,便出现了一辆马车。
马车旁随行的护卫,与赶车小童交流了几句。
小童郑重点头,将马车停在路边,利落跳下前辕,进入车厢后,从窗口放飞了一只信鸽。
随后,马车来到斗笠黑衣人和公子冯主仆处,载上三人离开了此地。
米茶客栈地处偏僻,住店的皆是老客户,平日少有人来,由此,这儿十分安静。
当斗笠黑衣人和两个带垂纱斗笠的男子进入客栈时,掌柜的微微诧异,但他见多识广,并未多问,接过客人抛来的一片金叶子,立即命伙计安排了一个套间。
酒菜上齐,掌柜的亲自引了一对父女前来,说贵客已到。
父女二人亦带了垂纱斗笠,等掌柜离开,方摘下斗笠,其中一人居然是鱼儿,另一个,正是心领。
此刻的心领,衣饰整洁,头发用簪子在头顶挽了一个髻,竟然与昨日的他判若两人,年纪亦瞧着年轻不少,三十几岁的模样。
干裂的嘴唇已润滑许多,闪着淡淡的亮光,估计是涂了些油脂。
房间内,坐在几前的,只有一个带着垂纱斗笠的男子,他安稳地坐着,不动声色地望着心领,伸出一只手,笑道:“快请。”
落座前,心领拱手道:“公子为保护为师赶到陈国,为师感激不尽!”
几前的男子摘下垂纱斗笠,露出本来面目,却是扈一,他一跃而起,笑道:“哈哈……你可瞧清楚了,我可是公子?”
心领瞬间惊得目瞪口呆。
此时,一个优雅男声道:“恩师小别几日,便不认识冯了吗?”
心领转首,却见打开的套间门内,走出一个俊秀的年轻男子,正摇着一把折扇,慢悠悠向他走来。
阳光在窗前跳跃,落在地上变成了黑白图画,他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却用一朵如花微笑掩饰了:“公子何出此言?是为师一时失察而已。”
“恩师教导冯,细微处见真章,冯从未敢忘!”
“公子已经青出于蓝,为师欣慰不已。”
“恩师将梦娇许给冯之事,冯回国便向国君禀明,让国君赐婚。”
“好!好!好!了了恩师的一大心事呀!啊?!不过,赐婚……梦娇……”
两人本你来我往,聊得不亦乐乎,但是,公子冯的这句话,心领初始接得顺畅,仔细一想,却不由地在心内暗骂:“你这个不孝学生,是在故意耍你恩师吗?!梦娇一个吃奶的娃娃,国君如何赐婚?!”
他的额头,终于出现了三排黑线。
而他引以为傲的学生,还在步步紧逼:“恩师,怎么了?”
心领气哼哼道:“赐婚之后呢?你把梦娇娶回家,然后找个奶妈先养着?!”
公子冯躬身道:“一切谨遵恩师叮嘱!”
去你的谨遵恩师叮嘱!仿佛老师说什么便是什么!
心领一屁股坐下,挥挥衣袖无奈道:“你乐意怎样便怎样吧!”
公子冯微微躬身,提醒心领:“恩师方才的动作有失身份,还请恩师注意形象!”
张口结舌的心领,望着面前吹毛求疵的这个人,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然而,公子冯似乎并未放过他的恩师,优雅在几前坐下,笑问道:“恩师可还记得,是何时将梦娇许给冯的吗?”
心领心烦意乱,面上却是一派沉静:“为师不记得了。”
一丝戏谑的笑意在公子冯眼角缓缓展开,他旋转着桌上瓷杯道:“恩师怎么了?这种压根没有发生过的荒谬之事,不仅承认了,竟然一口答应下来!”
仰起头,心领哀叹一声,摆出一副无奈模样道:“为师最近受了惊吓,以前的事忘了好些!”
“哦?”公子冯微微一笑,抬眸意味深长道,“恩师可还记得梦娇的模样?”
“自然记得!”心领的回答理直气壮。
公子冯伸手向套间内招一招手,一个年轻奶妈抱了个婴儿走了出来。
婴儿五六个月大,冰雪可爱。
“梦娇?”心领惊呼。
公子冯笑着点头。
心领迎上去,抱过正在熟睡的娃娃,笑眯眯地望着她,一副慈父的形象。
冷不丁的,公子冯把扇子一合,指着心领问道:“真相已经现出,你还要自欺欺人演戏到何时?”
轻晃着怀里的娃娃,心领毫不在意道:“公子在说什么?为师没有听懂!”
“你,说话的语气,是装的;神情,也是装的;动作,更是装的;失去记忆,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公子冯把扇子打开,不徐不疾扇着,他笑得优雅,动作更是优雅:“恩师怎会将一个吃奶的娃娃许给我呢?而这个娃娃,也不是梦娇啊!”
假心领气得额上青筋暴突,冷冷睨着公子冯道:“你——”
他咬了咬牙,把怀中娃娃用力向空中一抛,娃娃奶妈见此,惊叫着扑了过来。
她离得远,跑得再快,也迟了一步。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人影一闪,娃娃已经稳稳落在那人怀里。
却是扈一,他轻拍着醒来却懵然的娃娃,把她放到奶妈怀中,转首问道:“公子,此人如何处置?”
公子冯淡淡瞥过假心领,道:“胆敢冒充我的恩师,带回宋国喂狼吧。走之前,先把他手筋脚筋挑断。”
他声音亦是淡淡的,但这句话,却令人忍不住毛骨悚然。
“是,公子!”
假心领急了,被戏弄的怒气瞬间转化为对死亡的恐惧,脸上带了笑,声音亦是温软道:“哎哎哎,慢着慢着!公子难道不好奇,小人为何会冒充心领?若小人死了,这个秘密可就成为永远的秘密了!”
“你为何冒充心领,我不感兴趣,但我怕你借用心领的名头做坏事!
等你悄无声息消失,我让人伪装成你逃跑,幕后指使你的人,定会去追踪,若追不到,我猜,他们便会对你家人下手吧?”
公子冯慢悠悠地一番话,却将假心领刺了个透心凉!
他定睛望着公子冯,见他优雅地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望着他。
他立即肃然了神色,认真道:“公子,小人叫神会,十几天前,有个鬼方人找到小人,百两黄金雇小人扮演另一个人。
他拿出一张画像,并将那人现在身份以及家庭状况,逐一介绍。
当然,关于公子的一些情况,他亦做了细细介绍。
那鬼方人还说,他的人得到消息,血煞正派人追踪心领,小人可扮作心领,故意在血煞的人面前露面,然后逃走。
只要引开血煞的人,百两黄金的另一半,即刻交付到小人家人手上。”
公子冯半眯起眼睛,问道:“那人有没有告诉你,血煞的人为何追踪心领?”
神会坦诚回道:“他含糊提了一句,说心领手上有个重要物件,血煞想要得到。
只要小人引走血煞的人,他们便能去找心领了。”
听了神会的回答,公子冯的手紧紧握住扇柄,脸色亦变得肃然无比,用力咬了一下嘴唇,豁然起身道:“扈一,我们回国!”
扈一应着,两人也不打招呼,径直开门离去。
鱼儿静静站在一侧看热闹,这些情节都是蓁蓁设计好的,但现实中的演习和没有想到的意外,显然更有意思。
此时她上前,对着不知何去何从的神会道:“神会郎君,走吧。”
半个时辰后,蓁蓁知晓了这儿发生的一切。
心领护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血煞派人追踪,鬼方人雇佣神会冒充心领,其目的皆不言自明。
但既然有鬼方人出动,那么,能不能说,心领护着的东西是鬼方族的?或者说是矿脉图?!
她站在窗前默默思索了半晌,让小目联系剑锋,请他协助调查心领和神会之事。
傍晚,小目回来,禀报道:“公女,青天白日,血煞又出手了!在宛丘城外乱坟岗,有人见到血煞三人,杀了几个手无寸铁的鬼方人。”
这个消息,十分劲爆。蓁蓁想起追十关于血煞的那番话,问他道:“是你亲眼所见?”
小目摇头:“现今宛丘城内,路人议论纷纷,有人甚至说,猛威将军发话,将为民除害!杀死血煞之一者,奖黄金千两,累次叠加;提供准确消息者,视消息轻重,奖黄金一百到五百两。”